川仔，人家都夸我娘家祖墳山好，我說也是，要不你和金仔怎么能遠(yuǎn)走高飛去讀大學(xué)呢，你們將來吃國家糧，干大事情，真是不得了��！姑媽一輪一輪夸說我們的兄弟，我沒有接姑媽的話，一是這種夸贊的話實(shí)在不好接，二是我的心事并不在這件事上。姑媽見我不作聲，看出我似乎有心事，便問我：怎么啦，川仔？我于是就問起了七仔沒有讀書的原因。

哎呀，我的兒，今天你來了，就別提這些掃興的事了。姑媽的神情悲涼起來，臉上有過的紅暈也消失了，一下子又變得蠟黃。顯然，這是吃紅鍋?zhàn)硬嗽斐傻�。我隨便問道：姑媽，你家里現(xiàn)在還是吃紅鍋?zhàn)硬耍?/p>

姑媽不叫我問，更不回答我，我的心益發(fā)不安起來。我走近姑媽，掀開她的棉襖看。姑媽還是穿著過去那件舊棉襖，又薄又小，早穿得如同一塊小鐵板。姑媽早就告訴我，這件衣服還是她三十幾年前的嫁妝，時過境遷，斗轉(zhuǎn)星移，姑媽還是爛媽，棉襖還是棉襖。姑媽做新娘子時是十五歲，十五歲時做的棉襖還能穿么，我默默地問天。

我嘆了一口氣說：土地不是分到私人了嗎，日子還像以前難過呀？

姑媽說：日子是好過了一些，可是，你姑爺?shù)纳眢w如今硬是不行了，只得把七仔留下來幫著做一點(diǎn)事了。七仔也真是作孽，兄弟姊妹就他最小，姐姐都出嫁了，哥哥結(jié)婚又分家了，他不做事就沒人幫忙了。也是由于窮，要是交得起書錢，還是要讓他讀書的。

姑媽說的倒是真話，因?yàn)槠咦械纳厦孢�有一個哥哥叫做六仔的，長得五大三粗，有他幫著姑爺做事也就夠了。

糧食夠吃么？我知道姑媽家里的糧食問題最大，生產(chǎn)隊(duì)大小官兒吃不完，群眾只夠吃半年。有一年，他們小隊(duì)干部私分了一萬多斤谷子，弄得好些社員都去討飯，說都不敢說一聲。

今年每個人分了四百斤谷子，比往年好些了。姑媽臉上又泛起了紅暈，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姑媽說：你姑爺今年當(dāng)了小隊(duì)的保管員，干部私分的漏洞是堵住了�？墒�，今年大旱，年成不好，田里減產(chǎn)了。姑媽說完，臉上又蠟黃起來。

姑媽說的是實(shí)情，我們這里的土地還只把旱地分到了戶，水田還是在組里統(tǒng)一耕種，現(xiàn)在，生產(chǎn)小隊(duì)一般又剖分為幾個小組，分配是和收益直接掛鉤的。公活總不如私活干得好，莊稼長得自然比私人的差。不用說，姑媽家的境況并沒有多大的改變。

我悻悻地離開了姑媽家，七仔的期望自然只能在夢中。一路上，我無心再去領(lǐng)略綠色的油菜，青碧的小麥了。腦殼里嗡嗡直叫，姑媽家過去貧窮，現(xiàn)在還是貧窮，將來呢，這個世界會變得好一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