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記錄的是比我大十四歲的表姐的故事。我一直叫她姐姐。

        最早的記憶，是姐姐把我抱在懷里，看天上的月亮，一遍遍地說月亮，教我說話。剛學(xué)說話并被橫著抱在懷里，那該是多么幼小的時候啊。而我還模糊地記得當(dāng)時的情形，我抬眼看到的夜晚的天空和黃色的月亮。再大一點兒，姐姐豎著抱著我，站在窗口指著對面居民樓的燈光教我說黃燈、綠燈、紅燈。。。。。。

        姐姐看了賣花姑娘回來，讓我和她一起演電影中的片段。她演美麗的賣花姑娘，而讓我扮演賣花姑娘的妹妹，那個讓地主婆用中藥潑瞎了眼睛的苦命妹妹。姐姐身兼數(shù)職，在扮演賣花姑娘的同時還扮演地主婆，我們在大床上表演，她突然用一塊破抹布代替中藥咵地一下扔到了我臉上，我立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是演戲的哭，是真哭。姐姐還夸我表演逼真，而我好幾天拒絕與她合作。

        姐姐喂我白水，我不愛喝。姐姐總有理論說服我。她說，“命令”是個很嚴(yán)重的詞，如果別人對你用了“命令”這個詞，你就必須按照他說的話去做。我似懂非懂地點頭�？次一�本明白了，姐姐舉著一杯熱水，對著站在床沿上的我嚴(yán)肅地說：青華同志（電影紅色娘子軍里女主角的名字），我命令你現(xiàn)在把這杯水喝下去!我聽了，二話不說，接過水，皺著眉頭，匡匡就把一碗白開水喝了下去。

        姐姐教我什么是男，什么是女。凡是長頭發(fā)的，就是女的，否則就是男的。于是我把家里所有東西都分成了男女，掃炕笤帚，女的，梳子，因為帶很多鋸齒，形狀細(xì)長，女的，雞毛撣子，女的，毛筆，女的。。。。。。香皂，男的，床，男的，窗戶，男的，鉛筆盒，男的，乒乓球，男的。。。。。。

        姐姐在我很小時用撿破爛的老太太震懾我。我一不聽話，她就會嚇唬我，“你再鬧，撿破爛的老太太會把你帶走的。”我頓時感覺后腦勺一陣冒汗，老實下來。上小學(xué)后，撿破爛的老太太逐漸失去威信，姐姐又找到了新的震懾我的對象：老天爺。“你如果干壞事情，老天爺都知道，哪怕你躲到姥姥的樟木大綠箱子里”。于是我盡量很乖。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相信有個某某神秘的肯定不是姐姐說的但也是一種老天爺在看著我的一舉一動。

        前幾年姐姐才向我坦白，小時候當(dāng)姨帶回來好東西分給我們時，比如有一次帶了兩塊花手絹，讓我和姐姐挑，姐姐就會假裝挑她不喜歡的，夸張地嚷著哎呀這塊好漂亮啊，然后我就傻乎乎要她那塊，于是她就假裝不情愿地給我，假裝收下她特喜歡的那塊兒。好腹黑�。�

        姐姐是我的文學(xué)啟蒙老師。被她抱在懷里時就給我講高老頭，講葛朗臺，講毛姆，講小公務(wù)員之死，講什么是“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姐姐剛工作時，每月發(fā)了工資都會給我買小人書。我還記的她工作后給我買的菜青蟲的故事，小水滴的一生什么的。更不用說之前的高爾基三部曲啦。我們看了無數(shù)遍《童年》，我們都覺得很幸運，高爾基有善良會講故事的外祖母，我們也有個慈愛并且長得好看的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