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六歲的時候，父親曾告訴我一件令他非常傷心的往事。

　　他說，我原有一個哥哥，長得聰明漂亮，活潑可愛。四歲那年，哥哥不幸患了白喉，醫(yī)生認為需要動個小手術。臨上手術臺時，看到桌案上陳列的一排排泛著寒光的金屬利刃，哥哥被嚇破了膽，聲嘶力竭地喊著媽媽救命，從手術室奪門而逃，任誰也攔不住，跌跌撞撞跑到大街上，再不愿進去。母親沒法，攆著上了大街，買了個熱燒餅塞到哥哥手里，好說歹說哄哥哥進了手術室。上了手術臺，哪知，由于醫(yī)療事故，哥哥這一回，竟是踏上了不歸路。

　　爸爸說，母親從手術臺上抱起哥哥時，哥哥已是咽了氣。母親受不了這個打擊，從此就瘋了，披頭散發(fā)、瘋瘋癲癲三四年無法上班。到有了我才算慢慢好轉過來。爸爸最后告誡我，這都是例去的事，千萬不要向媽媽提及。

　　那時的我涉世不深，根本不把爸爸的警告放在心頭。出于好奇，我瞅空逮住媽媽不管三七二十一劈頭就問：“我原來是不是有個哥哥……”‘’話沒說完，眼見著剛剛還談笑自若的媽媽馬上沉默不語，變得目光呆滯，神情麻木，如同忽遭五雷轟頂一般。我被嚇得頓時手足無措，慌忙轉移話題。有了這次深刻教訓，這之后，我再不敢在母親面前信口開河。

　　其實，我平時看到的母親不僅心靈手巧，吃苦耐勞，待人接物更是真心實意、熱情大方。小時候家里兄弟姊妹多，生活困難，為了補貼家用，常見母親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下班做完飯后，緊接著又投入另一場繁忙的勞作——依靠簡單機械，加工一批批費時費力的手工品，比如縫紉手套，編制塑料花籃，制作煙卷等。常常，我半夜三更睡意惺忪起床小解，仍會看到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佝僂著瘦小的身子正干的聚精會神。

　　因為母親手工活兒頗為利索，記得一次，前院鄰居李大娘慕名而來，向母親學習編織手藝。臨走時，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母親見此，連忙拿出家里的雨傘和手電筒一定讓她帶上。李大娘再三推辭不過，只好笑納。幾天后，李大娘總算歸還了這些東西，可不知怎么回事，嶄新的手電筒卻完全壞掉了，須知，當時，那可是家里為數(shù)不多的值得炫耀的豪華家什。家人悉數(shù)埋怨母親，她家兩步地就到了，毛毛細雨，根本不該借她。母親聽后笑而不語，為人處世依然熱情如故。

　　但我知道，轉過身，母親就是一只柔弱的羔羊，心底巨大的創(chuàng)傷一直無法愈合，2008年，妻子臨盆生育前，我給母親打電話預先告知需要剖腹產。術后，妻順利誕下一男嬰。當我第一時間跑回家，想把這一喜訊告知母親時，豁然察覺，大熱天，母親在床上竟然蒙頭而臥。掀開被角，只見母親涕淚滿面，篩糠樣抖作一團。我滿腹狐疑的當兒，聽母親哽咽著說道，我怕開刀。

　　2012年，七十四歲的老母親突發(fā)腦溢血，經緊急搶救，生命脫離了危險，卻成了植物人。望著昏睡不醒的母親，往事歷歷在目。我時常想，母親呀！你有情有義，愛子如命，看似弱不禁風，一生卻歷經磨難而堅韌不屈，正如一首歌詞所唱：“雖然你不能開口說一句話，卻能更明白人世間的黑白與真假，雖然你不能表達你的真情，卻付出了熱忱的生命。”

　　母親呀，我一定會不離不棄，精心護理，伴您走過生命的最后一程。

　　我每年都是攜妻帶女回老家過年。今年大年初二的早晨，我一見桌上的飯菜，好像缺少了什么，噢，想起了來了，我便接著對妻說“啊呦，我忘買年糕了。”妻似乎很輕松地說“那有啥？忘買了就不吃唄。”妻說的輕巧，可我心里卻不是這么想的。因我家年年正月初二早晨必吃年糕，從母親最初的蒸年糕、打年糕、買年糕，到母親不在了的我和老父親買年糕，幾乎從沒有間斷過，今年因我事多而一時疏忽，大年初二全家人沒吃上年糕，我感到后悔，心里很不得勁，思來想去，這時候我想起了母親的年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