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我們去了姥姥姥爺?shù)哪沟,除了親人還有許多莊員也來祭奠。母親與姨媽們在姥姥姥爺墳前哭訴著陰陽兩隔后的悲傷。我們莉在那一片向陽的草地上,回憶著兒時與老人相處的點點記憶。那天晚上我們住在姥姥家,一個大通炕上擠滿了人,老輩人們一直聊著過去的事,小輩們有睡著的,也有聽故事的。我從未認真的了解過母親,不清楚母親兒時的故事,在姨媽們的聊天中,我知道了我的母親是一位誠實勇敢的女孩,是姥姥姥爺家的四女,因為姥姥家沒有男孩子,我的大姨,母親的大姐招贅夫婿住在姥姥家,婚后幾年跟著我姨夫回婆家,現(xiàn)在住在姥姥家的是我大姨的長子,我的大表哥一家人。大姨家和我家是一個家戶,我父親是大姨夫的堂兄弟,所以在我記事時,常常能夠看到大姨和大姨的家人,我們兩家離得很近,和表兄弟們有些一樣的輩分的名字,倒也親近。其他表兄弟,表姊妹沒有映像,很少見面。
我聽到小姨說我小的時候母親抱我回姥姥家時,母親與我穿的十分單薄,冬天的青海特別冷,母親穿著補了補丁的棉衣,懷里抱著的我穿著姐姐穿小的棉衣,棉衣里的羊毛覆蓋了棉衣,看不出棉衣是什么顏色。小姨待嫁,用自己的嫁妝衣料準備為我做件棉衣。小姨說當時的母親特別為難,因為那是小姨出嫁母親作為姐姐去送賀禮,卻不得不接受妹妹挪用自己嫁妝為了孩子們做棉衣。母親拒絕小姨的贈與,小姨堅持要做棉衣,最后母親央求小姨給姐姐做了件棉衣。小姨說母親最后選擇給姐姐做棉衣,想必是姐姐也沒有過冬的衣服,心疼母親,想做兩件棉衣。而母親卻跟小姨說:“給青兒做件棉衣就行了,珠兒還小,抱著不怕冷。你也要出嫁了,我?guī)湍憧p件夾襖,出嫁后不像在娘家,沒時間做針線。”她們姐妹倆聊著這些往事,時而哭時而笑,我卻陷入了沉思。母親忙于生計,想必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去看望姥姥姥爺,還有這一路不算近,乘車到姥姥家需要三個多小時,聽母親說她回娘家是步行回去的。我在想一個女人懷抱一個孩子,怎樣一步一步走一整天去看望自己的父母家人呢?
擁擠與炕的熱氣讓我難以適應,我翻身爬到炕柜上面,聽著許久以前這個莊廓院主人的故事。在我的記憶里,我從未來過這里,和姥姥姥爺見面也總是在我家,我和妹妹陪著姥姥姥爺曬太陽,我們兩雙老小在院子里磨蠶豆,姥姥姥爺沒有牙齒,在磨好的蠶豆粉里面放點鹽,給我和妹妹做零食吃。姥姥非常喜歡喝熬茶,每天都會用瓦罐煮茶。聽小姨和三姨講,大姐小時候寄養(yǎng)在姥姥家,每天跟著姥姥和瓦罐茶,如有一日哭鬧不止,一定是沒喝茶,從瓦罐里抓點茶葉喂她吃,她就不會哭鬧。存在我腦海中的茶葉也是非常珍貴的年節(jié)禮物,在我還未出生時,姥姥竟然用熬茶喂養(yǎng)著我的大姐,我的表哥表姐們,想來那時這個大院里的主人,物質上還是豐盈的。
從姨媽們的話語中,我知道了很多關于母親家族的故事。母親的父親我的姥爺是個文秀才,家境不錯,與姥姥結婚,育有五女一子,一子夭折,文革時期家境寬裕成了地主,每日勞作改造,子女一起勞動,母親從小與父母一起勞作,后來政治運動結束,祖上屋舍歸還屋主人,老一輩人晚年也算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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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長母親近20歲的大姨老年時,雙耳失聰,住在大表姐家里,母親常去看望。有次我回家看望母親,母親在家炸油餅,她說大姨想吃油餅了,炸好油餅我們去看大姨。我本來不想去,我在出門的時侯就想好了和母親一起去姐姐家或者讓姐姐來母親家,我們一起圍在母親的大炕上,聽母親講故事,或吃父親做的炒酒。母親說父親去和原來同事們玩,我們去看看大姨,陪陪大姨,因為大姨身體越來越不好,怕是沒多少日子。
當我們一起去表姐家看大姨時,我看到很久沒見面的大表姐明顯老了,與母親像是姐妹。大姨在樓上的臥室,來到大姨身邊,大姨和母親說話,像是倆人吵架,聲音非常大。母親侍奉大姨吃油餅,我在旁邊看著。吃完油餅,大表姐接母親去樓下喝茶,大姨讓我陪她坐坐。我坐在大姨身邊,大姨說:“珠兒,你說話我聽不見,你聽我說說話好不好?”我點頭答應她。
大姨拉著我的手,開始講:“珠兒,我年輕的時候聽信別人的話,離開娘家,為了在這邊有個照應,自作主張的把你媽媽嫁進了這個家,你爸爸是單位上工作的人,一輩子沒瞧上我們娘家。你媽媽生了你們姐妹幾個,受盡了家族折磨,你和你妹出生時,你姥姥守了幾個月,尤其是你,出生時又小又弱,你爺爺把你爸叫走幾天沒回家。等你爸回來你姥姥問你爸,親家有事嗎?你爸說,爹說把她扔了。沒再吭聲了。你媽媽時刻把你抱在懷里,捧在手心里,滿月后你爺爺來了說要和別人家的男孩子換,你媽媽每天以淚洗面,堅持不換,折騰半年,聽說那個男孩子死了,這事也就作罷。你爺爺說了,這群丫頭如果出事或做出出格的事,絕不會輕饒你母親。在這個家里沒有兒子是大罪啊,你母親年輕時拉扯你們真是太辛苦了,我還不懂事,常把我的外孫女放在你家,現(xiàn)在想來好后悔。∧隳赣H就像我的兒女一樣照顧了我一輩子,我現(xiàn)在老的不能動了,兩天不見你母親就著急。聽你母親說你因為她打你還生過氣,你呀,太不懂事了,你可是你母親用眼淚換回來的!為了能讓你們姐兒幾個安全的長大,你母親一個人帶著你們,把自己當做牛馬來苦生活。她怕她不在家時有人抱走你和你妹,叫姥姥守著,她這一生真是太苦了。沒出嫁的時候趕上政治運動,家里沒男孩當主勞力,出嫁了又因為沒男孩受苦受累。現(xiàn)在終于都過去了,你們姐妹幾個都長大了,你母親該享福了,我也該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