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nèi)無言,過了片刻嚶嚶似泣:“雪屋冰床深閉門,縞衣應笑織成紋。雨中清淚無人見,月下幽香只自聞。陛下還記得這首詩嗎?”
皇帝微微一怔:“這是朕與卿初相遇的時候,愛妃作的梅花詩……”
“原來陛下還記得。”梅妃苦笑一聲,伸手摸向房門,“臣妾當年作此詩,不過是突發(fā)之念。哪里知道會一語成讖。陛下,你有多少年沒有見過臣妾了?”
皇帝未來得及回答。身后傳來“貴妃娘娘駕到”的傳報。隨即芳香襲來,遍身華麗通體流艷,還帶著一頭鑲珠點翠金步搖的楊貴妃姍姍而來,盈盈笑道:“梅妃既然不愿開門迎駕,陛下又何必勉強。聽聞梅妃近日來咳血,許是得了癆疾,萬萬不能傳染給了陛下。”
殿門“嘎”地一聲開了。梅妃親手掌著一柄宮燈走出來。她穿著素白無紋的軟煙羅衣,驚鴻髻用素銀簪子挽就,眉心貼了蜻蜓花鈿。在燈影下冉冉林立,皎皎生輝,似凌寒新放的梅花。她深深看了一眼皇帝,已是滿頭白發(fā)身形佝僂。長年的酒色荒飲,再加歲月荏苒,六十多歲的他已不是曾經(jīng)精壯精明的大唐圣君了。
愛妃朕要被你夾斷了 朕弄的你舒不舒服
楊玉環(huán)呵地一笑,攙定了背脊微駝的皇帝,笑問道:“陛下看清了眼前這個人了嗎?”
皇帝瞇起眼睛,目光卻是渙散迷離:“看不清啊……”他伸出左手,試探著摸向梅妃身旁的小蠻,“愛妃,你且向我近一些。”
“陛下!”梅妃悲戚出聲,緊緊握住了皇帝的手,“臣妾在這里啊!臣妾才是采萍!”
皇帝湊近梅妃,細細觀詳了半響,不由唏噓:“愛妃的容貌如昨,還是那么飄逸俏麗,朕是老了……”
“陛下不老!陛下龍馬精神,還和年輕的時候一樣!”楊貴妃一把打落梅妃的手,將皇帝攙扶轉(zhuǎn)身:“陛下,您現(xiàn)在對梅妃瞧也瞧過了,說也說過了,快點回長生殿吧。否則就吃不到讓您飄飄欲仙的‘慎恤膠’了。陛下是不是不想吃了?”
“愛妃你快陪我回去,改日再來看望江愛妃。”皇帝精神一振,步子也變得急快,渾不理會身后梅妃一聲聲泣血似的呼喚:“陛下!陛下!陛下!”
次夜。月滿西樓。長生殿依舊設宴歌舞。燈火通明,太液池不時有龍舟夜游。看那高燒庭燎,照徹霄漢,應是觥籌交錯、紙醉金迷。梅妃獨倚在上陽東宮最偏僻的曲欄,默算著兩宮距離,似乎近在咫尺,又好象遠在天涯。她終于清楚了楊貴妃專寵的緣故,竟然是通過一種讓男人們食髓知味、長期成癮的助情藥。而偌大朝堂,竟然無一人敢于對她興師問罪。她大笑出聲,邊笑邊看著手里的金匣。驀地,將那一斛均有小指頭大的明珠,如水銀般泄入池塘中。
轉(zhuǎn)眼又是兩年,安祿山發(fā)動叛亂,一路勢如破竹直逼京都;实蹮o能用將才,只得攜著皇子寵妃、文武百官逃離京都。整個長安城陷入叛軍手中。兵荒馬亂的年月,倒是給了梅妃逃離冷宮的機會。她妝扮成民婦的模樣。一路歷盡艱辛困苦,幾度生死離別,終于回到了江南。
過了很多年,又到了臘月,又見了梅花開。
一個老婦人靜靜地坐在茶館內(nèi),手捧一杯熱氣繚繞的苦丁茶。周邊鄰里正在高談闊論:“安祿山被他兒子刺殺了;皇上任用李輔國整頓朝綱了;皇上把太上皇接到上陽東宮了;太上皇也真可憐,當年在馬嵬坡賜死了他心愛的楊貴妃;楊貴妃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還有一個梅妃,是咱們珍珠村的人,聽說在后宮被亂軍砍死了,脖子上還帶著祖?zhèn)鞯恼渲轫楁溎?hellip;…”
老婦人忽然眼睛濕潤,望向窗外上空,冬日的太陽黯蒙蒙的,似蒙了一把灰色的塵霾,似做著一個不愿醒來的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