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五大三粗的叔叔看到我住在橋洞下，他笑瞇瞇的走過來，給了我?guī)最w糖，我沒有要。因為您對我說過，吃了糖對牙齒不好，牙齒要生了蟲子，以后就不能吃肉了，所以我推開了他的手。叔叔又拿出一張綠色的大票子給了我，我也沒有要，因為城里的人給我錢的時候都是三塊五塊的，給自己孩子的時候才是紅色的或者綠色的大票子。他給我綠色大票子是不是要把我抓到他家給他當兒子？我猜得沒有錯，他說他家里有很多和我一樣的孩子，都叫他爸爸。如果我也叫他爸爸，就可以不用住在橋洞里，他會給我吃肉，穿好衣服，住暖和的房子。

　　我不想叫他爸爸，因為我知道爸爸就是我們山里人的阿達，我有阿媽和阿達。雖然阿達在你離開戴家溝以后每天都喝酒，喝醉酒都要打我罵我，但是我只能是阿達阿媽的孩子，不能再有別的爸爸媽媽。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使勁兒在叔叔背后沖著我搖手，臉蛋兒上還有一個傷疤在流血，孩子穿著破爛衣服，手里拿著一個紙盒子，紙盒子里面是一些塊塊錢和毛毛錢。

　　雖然我住在橋洞里，至少沒有人來打我罵我，也沒有人來傷害我的臉或者是身體其他部位。我撒開腿就跑了，叔叔追了過來，我跑得沒有他快，要被他追上的時候，我跳到河里。我經(jīng)常在河里洗澡，學會了狗刨，劃拉著河水就到了對岸。我害怕被叔叔抓回去做兒子，也害怕他劃傷我的臉，再不敢回大橋底下去住了，就到處流浪。

　　有很多汽車繳費過路的地方，成了我乞討的根據(jù)地，每天都有很多車停在這里排隊繳費，有車的都是有錢人。城里人有錢了就想做善事兒，他們對我很慷慨，我在這里能討到不少錢，我想把這些錢存起來，以后您回戴家溝的時候，阿達就不會因為家里窮沒有錢喝醉酒以后再打您和打我了。我還想著阿達不打我們了，我就給他買點盒裝的好酒喝，不喝那些酒精勾兌的散酒。

　　有錢有車的人很細喜歡養(yǎng)狗，每次車窗搖下的時候，就會看到各種各樣的狗臥在主人的懷里，溫順的舔著主人的臉或者手，它們的毛因為經(jīng)常洗澡很順滑。有一次我想摸一下一只金黃色毛的小狗，被它的主人一陣褭n猓?ldquo;犯賤！拿開你的臟手，滾遠點兒。”它的主人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罵完我之后，她溫柔的把小狗摟在懷里說：“寶寶，別怕，媽媽已經(jīng)把壞人趕走了。”她說著，看我乖巧的后退了好幾步，這才滿意的從車窗里遞出來兩根火腿腸一個煮雞蛋，嫌棄的看著我：“拿去吃吧，這可是我們家寶寶的早飯，它吃不了那么多，分你一半兒。”她看我站在那兒沒有伸手去接，不耐煩的說：“給你就拿著，給我的寶寶說謝謝。”

　　我想不明白，這些叫著寶寶的狗為什么是人的寵物，而我，名字叫狗娃的人會被視作是賤人？人為什么還要給寵物說謝謝？從那以后，我就恨那些寵物狗和被當作寵物的動物，我也恨自己“戴狗娃”這個帶著動物的名字。

　　阿媽，對不起，狗娃這個名字是您給我起的，您說名賤好養(yǎng)活，可是我不想再叫“狗娃”了，我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戴回歸”。天氣好的時候，城里人喜歡出來放風箏。不管風箏飛多高，只要手里牽著線，風箏最后還是能被收回來。我想，您如果是風箏，我就是您心里那根永遠剪不斷的線，無論您走得多遠，無論您在哪里，只要有我在，您一定會回戴家溝的。

　　說到這兒，您可能會奇怪，我天天在城里流浪，一個影響市容市貌，被人嫌棄的流浪兒會識字寫字，會給您寫信，還會給自己改名字？事兒是這樣的。收費站成了我的傷心地之后，我就去了別的地方流浪，那是一個特別大的蔬菜水果市場。現(xiàn)在城里的人都不愛吃肉，喜歡吃水果和蔬菜，他們把這叫做副食。市場人特別多，好多攤位的老板都忙于做生意，顧不上管自己的孩子，他們的孩子和我一樣，蓬頭垢面臟兮兮的，只不過衣服比我的好。我就和這些孩子在一起玩，那時候我很快樂，有了玩耍的小伙伴，也有難過的時候，叔叔阿姨們教訓自己家孩子的時候，就會拿我做例子，他們經(jīng)常指著我對自家孩子說：“還淘不淘啦，還聽不聽話啦？不聽話媽媽就不要你啦，讓你跟著他流浪去。”

　　那時候，我就十分難過，就會躲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里流淚。您一直說我是個牛氣哄哄的孩子，性子犟不會哭。您離開戴家溝的時候找不到您，我流眼淚了。被阿達打罵的時候，我沒有哭過，被人罵做賤人時我也沒有哭過，可是想到您不要我了，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