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說:“我就是不拆,那是鬧過革.命的屋子,留著就是為了紀念革.命。再說了,我家那一畝二分地離精準扶貧房子那么遠,我的田不種了,農具放哪兒,糧食放哪兒?房子拆了,我在哪兒烤煙,你們想過沒有?精準扶貧是好事,可被你們一群歪嘴子和尚搞成這樣。不能越搬越窮吧。唵?”
大兵惱了,說,你搞清楚點,我的爺爺是開明紳士,支援革.命出過大力,zf已經平反了,你再誣蔑,再橫不講理,我跟你沒完。
眼見兩位老人說的話已冒出了火藥味兒,我忙從中攔住了。從兩位老人的爭吵中,我知曉了一點老屋子的往事,依稀感覺到那老屋子的歷史價值。縣委縣zf正在全縣普查、修繕革.命遺址,收集、整理革.命事跡,建立完整的革.命檔案。于是我回縣里向縣委及檔案局長張靜作了匯報。縣委和張局長對此很感興趣,叫我在做好扶貧工作的同時,盡快了解歷史的真相,如果屬實,可申請撥付資金對老屋子進行翻修,建成革.命傳統(tǒng)教育基地,納入全縣紅色旅游景點,供后人參觀。
我將縣委和張局長的話帶給了吳小平。吳小平正在退耕還林的田間與幾個村民商談引進核桃樹新品種,擴大種植面積的事情。這也是我們扶貧工作隊進村后主抓的一個項目。我們請農藝專家反復論證,并拿出了規(guī)劃圖,目前已進入實施階段。原以為吳小平聽到這話會興奮一陣子,沒想到他顯得有點不冷不熱,揭下頭上的草帽扇著風兒說,這事好是好,可現(xiàn)在搞精準扶貧,修路籌不到款,綠化弄不到錢,哪有錢修啊。我說,錢的事你不用管,關鍵是老屋子不拆為好。吳小平說,你不拆,影響村里的整體扶貧進度,國家給了錢就是要人民告別破屋子住上新房子,那幾間老屋聳在那里老讓我出丑,鎮(zhèn)領導來一次批我一次。我也是有臉的人啦。
我也十分理解村主任這一級干部的難處,上面一個政策下來都是要雷厲風行、立竿見影的,各個村子都比著干,唯恐落后了。何況國家撥付?罡纳迫嗣竦木幼l件,這是扶貧的重要舉措,是政治任務。我們村因為我們家老屋沒拆,成為全鎮(zhèn)拖后腿的典型。鎮(zhèn)領導給吳小平下了死命令,年內要將這事處理好,否則要啟動問責機制追究他履職不力的責任,這讓吳小平如有一根魚刺卡在喉管里難受,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我說,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盡快調查,了解這間老屋子的革.命歷史,如果真如我爹說的那樣,我寫個報告上去,要求保留革.命遺址,不僅免除了拆屋之難,而且順了我爹的心愿,一舉兩得。
吳主任把草帽扣在頭上,說:“那樣最好。不過,村里的核桃樹更新?lián)Q代,成立專業(yè)合作社的事還要靠扶貧工作隊費心呢,你抽得開身嗎?”
我說,放心,我會見縫插針的,保證兩不誤。
吳小平說:“那好,精準扶貧不是都要一對一地幫扶嗎,大姑父就由你包了,咋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行啊。我爽快地答應了。
我參加工作兄弟成家以后,也跟我爹說過幾次,讓他把老屋拆了,反正住不了這些房子?伤么醪煌,說他父親臨終時交代過,這房子是啦產檔分給他們的,讓他們的祖上由上無片瓦、寄人籬下的佃戶從此有了自己的屋子,這是啦產檔的恩情,留著是為了紀念檔恩。他對老屋子有一種割舍不斷的情愫,住在里面覺得踏實,還有種自豪感。他時常投入一點資金換換腐朽的椽子,補補裂開的墻。
我把零星收集到的關于解放九路寨的故事簡要地說了一遍,然后問我爹:“聽說幾年前有個參加過九路寨戰(zhàn)役的老解放來過,說是要看看他當年戰(zhàn)斗過的地方。你知道嗎?”
我爹說:“怎么不知道?那是鄰縣的一個老人,說是當年就住在咱們村,可他說是保長救過他的命,大兵還領著他去老墳上燒紙磕頭了。我當時就納悶了,怎么能給保長燒香磕頭?還是解放軍戰(zhàn)士呢。”
我笑笑說:“爹啊,從我了解的情況看,大兵叔他爺爺曾是保長,但他思想開明,不欺壓窮苦百姓,不抽丁拉夫,沒有命案,沒有惡跡,而且同情解放軍,支援革.命。不僅騰出房子讓解放軍住,而且變賣家產去購買搶支、布匹、糧食給解放軍,為革.命出過力、做過貢獻。”
“不可能吧?你唬我!”我爹將信將疑。
我說:“我怎敢騙你喲?有些情況縣里的志書上有記載,不過有些細節(jié)我還得去考證。明天我就去找那個老解放軍敘談敘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