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麗水讀書時(shí)，車、馬、郵件都慢，火車還沒高鐵，去麗水坐火車需要四五個(gè)小時(shí)，還經(jīng)常會(huì)買到“無座”票。

　　白天倒無妨，遇晚上，通宵顛簸，瞌睡蟲一來，上下眼皮直打架，想睡又睡不得，挺折磨人的。

　　我經(jīng)歷了多次，也跟著學(xué)會(huì)了十八般武藝，見沒熟人，坐地上倚著椅子腳就睡、鋪張紙鉆座位底下就睡、或者瞅個(gè)準(zhǔn)，趁沒人，占住洗手池，擦干凈，坐上面也能入眠。下了火車，整整著裝，儼然是倜儻公子。

　　這一次我是值得慶幸的，手里攢的雖是“無座”，可一上車就覓到了空位，一排兩位的，都空著，對(duì)面是位胖阿姨，身子靠著窗口，兩條圓潤(rùn)豐腴的大腿伸得直直，將兩個(gè)位置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猶如肉鋪里擺上案砧等候顧客選購的蹄膀。

　　“讓一讓。”過來位女人，比胖阿姨年輕。

　　“哎，妹子，這位置有人，上廁所去了。”胖阿姨很客氣。

　　“窗口那位置是我的，哎，看，票上不寫著嗎。”年輕女人亮出車票正要展開，胖阿姨已收起雙腳，不好意思地朝年輕女人笑笑，欠欠身挪到鄰座，等年輕女人進(jìn)去坐定后，一骨碌又將腳擱我這邊的空位上，同時(shí)迅速地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八成也是個(gè)“無座”。

　　列車經(jīng)過幾站，沒有人來問過我的座位。走道上滿是些“無座”，東倒西歪，煞是難受。我又暗自慶幸自己的運(yùn)氣，慶幸上車時(shí)眼疾手快作出的英明選擇。

　　“讓我坐坐。”我一怔，面前已站了個(gè)“民工”模樣的。

　　“有人。在廁所呢。你去別處看看吧。”我正欲作答，胖阿姨已滿臉堆笑地回了話。

　　“民工”顯然不信，憤憤地盯著那雙圓潤(rùn)豐腴的大腿以及大腿下面的座位。

　　“真有人，還呆著干嗎。”年輕女人蹙緊眉不耐煩地沖“民工”說。

　　“民工”罵罵咧咧地離去了。

　　“可以坐一下嗎？”擠過來一位憨厚的小伙子，樣子帥氣，和善。

　　胖阿姨遲疑了一下：“坐吧，哎，箱子放座位下，讓我在箱上擱擱腳。”

　　“行，行。”

　　胖阿姨擱好腳后，盯上帥小伙手中的一捆傘：“吆，這么多傘，做傘生意的？”

　　“不是，我們賓館的廣告?zhèn)恪?rdquo;

　　“送我一把。我用著不也是給你們賓館打免費(fèi)廣告么。”

　　“行，行。”帥小伙忙不迭地解出一把遞了過去。年輕女人也伸手過來擄走一把：“哎，也送我一把。”

　　“行，行。”

　　“你看，這位比剛才那位順眼多了。”胖阿姨湊過去和年輕女人嘀咕。

　　“嗯，那鄉(xiāng)巴佬，臟兮兮的，坐邊上還不惡心死。”年輕女人很贊同，我也很贊同。

　　“你朋友到底啥時(shí)候回來？”剛剛呼嚕聲此起彼伏的當(dāng)口，我也正要睡去，卻被一聲高八度的怒吼驚醒，仿佛車廂里很突然的爆了個(gè)驚天雷。

　　驚天雷來自斜對(duì)面。

　　還是原來那位悻悻離去的“民工”，在他憤怒的目光下，一位旅客卻愜意安祥地躺在一排三位的座位上，伸伸懶腰，一個(gè)翻身又呼呼睡去。

　　四周一陣哄笑，我對(duì)面兩位女人笑得更歡，我也跟著笑了。

　　金華站到了，帥小伙起身拖著行李箱，扛著一捆廣告?zhèn)�，嚷�?ldquo;讓一讓，讓一讓”，往車廂出口擠去。“民工”眼尖，把一個(gè)小蛇皮袋不偏不倚地丟到我旁邊的位置。然后從過道人堆里擠過來，一屁股坐在我邊上，布滿血絲的眼睛瞪瞪胖阿姨、瞪瞪年輕女人，擼起袖子，瘦骨如柴的手臂紋著同樣瘦骨如柴的青龍白虎，叭的一聲，店招般地堅(jiān)在桌上，猶如堅(jiān)起了鋼刺示威的豪豬。

　　對(duì)面的胖阿姨鄙夷地掃了眼桌上的“青龍白虎”，收攏圓潤(rùn)豐腴的大腿，哼了一聲，靠著椅背，閉上眼，分秒就睡去了，再看年輕女人，欠欠身，靠著車窗也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