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來,一個大陰影生生地盤踞在心頭。我沒有跟母親說剛才的事:一個饒舌的老太太,不計較也罷。晚飯后,房東從后面的平房走到前門做個探望,我們聊了會。說到周邊鄰居。右邊畢老太早年是搭棚子賣掃帚雜貨的,后來街道拓寬,她買了棚子的地塊,做了兩間平房,后又加蓋樓房,正位于自家的平房院子前;左邊許家是土著,上三代都是街上人,三個兒子成家,一人一間的門面。完了,房東著重說,少跟畢家人說話啊,她跟媳婦死對頭,不要摻和進去。我心想:你這兩家有意思了,才來一天,你們就互相拆臺了!我個中間局外人,才懶得理。
初來乍到,也無話頭。接下來一件事愈發(fā)地讓我瞧不起了。為了美化整潔,沿街兩邊都栽上了香樟樹,才兩年的樹齡。樹干不粗,枝丫不密,樹葉零星。春天里,陽光有著香氣,各家抱出被子出個曬。一天上午,畢老太將繩索系上兩棵樹的中間。系好,用手拽了拽,樹干嬌嫩地左右晃顫。我忙走出問:干什么。克衩匾恍Γ壕头胚@曬被子,不用送到前頭大院里,太遠了!我一驚,斜她一眼:這不行吧?太小了!她不理,轉(zhuǎn)身回家了。等我泡杯茶出來,她已經(jīng)抱著被子朝上一搭了!咔擦!隨著被子一落繩,兩棵樹在重力的作用下,頭碰頭,齊腰斷了!她趕忙搶起被子,邊拍灰塵,邊咒罵:死尸!長幾年了,都不結(jié)實!我苦笑著走開了。一個腦子不靈光的人,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說的?
我和鄰居陳太太裝醉 鄰居喝醉我和他老婆客廳里
因為隔膜,我們多是擠在自家店鋪,無有串門。各自生意各自相安,也無糾葛。因為做早點,畢老太四點多就起,卷閘門上拉的聲音直吸進人的耳朵,哧啦啦的,大清早攪得人不安寧。母親和父親也是無法:人家生意總是要做的!聽房東說,她老頭早十年前就去世了,現(xiàn)在是在兒媳手里討生活。說她老太也夸張了點,其實,也不過五十出頭,身體也還板實健壯,只是不太梳理收拾,日常頭發(fā)都是凌亂的,顯得老相。她早起一個鐘點,生好大桶爐子的煤火,然后和好一大盆面粉,這都是技術(shù)活,只有她行。一切就緒,兒子起來了,母子二人就著暈紅的燈火就忙碌起來。她家早點主打各式包子,炸油條,兼做朝笏板子。到了太陽露臉,上街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便有攙兒扶女的鄉(xiāng)下人路過,瞧了,是個稀罕物,便買幾塊錢的給孩子嘗個新鮮。一天瞅下來,做得不多,個大實惠,多是賣得盡。本街上門的寥寥。母親笑:還是臟了些!有一段時間,對街來了一個瘋子,衣衫襤褸,形容憔悴地靠著一扇廢棄的大門。母親瞧著可憐,盛了一碗飯過去。第二天,他又來了,母親準(zhǔn)備再送一碗,畢老太攔住了,嗓門大:你們家不容易哦,我這有剩下的包子,都是養(yǎng)豬的,不如養(yǎng)他這頭豬哦!她遞過去,狠狠地塞進懷里,總是撈一句:養(yǎng)這人,作孽哦!仍是日日里四個大包子留著,直至人沒來。
鄰居做得久,看出老太的不容易。她家生意門類多。白天里,媳婦兒子多在菜市場忙活,家里的生意全是畢老太照應(yīng),上午忙早點,下午拆洗清洗案板工具,有上門買雜貨的,放下手里的,拎起地下的,沒得歇功夫。畢老太自己套著的油污馬黑的圍裙,沒見洗過。整日里進進出出像個陀螺,又像縮了水的茄子。一天,我回店里,母親指著桌上的盤子:看!給雨欣的包子,饅頭呢,隔壁送來的!我奇怪:我們不很熱火,干嘛送?母親笑:估計見我們不大買吧,也是個好心意。我哼一聲:你吃?母親搖搖頭:不喜歡,也不能抹了人家。以后豬油什么的,也不要走遠了買,就隔壁吧。我心想:三個包子就攻下山頭了!真?zhèn)生意經(jīng)了!
沒等我們上門,畢老太上門請了。一天,天氣陰沉,也沒什么顧客,我下了班,跟母親在店里聊天。畢老太在門口縮頭縮腦地朝店里一張望,見我們都在,走了進來,說,你們到我那那坐坐,我那涼快呢,你這太擠了!人家都說了,不去也不好意思,我們交代父親來人就喊,就跟著去。
進了才發(fā)現(xiàn)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上次慌急,沒瞧仔細。這次,瞅真切了,她家底樓的兩間門面房竟然沒有窗戶!光線暗淡不說,因為不通風(fēng),整個屋子彌漫著一股子酸腐臭爛的氣味。我很奇怪:為什么不開個窗戶?這房子住著多憋屈?畢老太朝后努了努嘴:后面的不讓,說開著窗,對著她家院子,不安全!說完,自己先黯然了:打了一架!老頭子氣了一月,死了。唉,做房子,不是為了出人命的!坐了會,東扯西拉的,畢老太講到初到街上的艱難,講了媳婦的冷面,講了自己的腰酸背痛。我實在不明白,她對著我們,為什么這么多的實在話!時間快。母親覺得更熱,就藱n頻閂H饣亓。眰b咸坪茫蕕僥蓋資擲錚低鄧擔(dān)磁⒓鄹,三十五覇炬|2荒莧夢蟻備局?hellip;…完了,我們出門,畢老太突然說,汪姨,你們常過來坐坐啊,好幾年都沒人說個體己話了呢!我一個兒子也是白養(yǎng)了的!晚上吃飯的時候,母親突然冒一句:人老了,就是可憐!我知道她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