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叔有一回喝醉了告訴我,這世道越來越亂了,要是有一天我被抓了,千萬裝不認識他。我點頭答應他,大概明白他為什么不肯讓我當他兒子以及不肯讓雪姨當他女人了。
我到南國米鋪給他當幫工,是在我把一個耍無賴的公子哥打倒在地之后開始的。等我被那個公子哥家的下人教訓完了,大成叔點頭哈腰地把遍體鱗傷的我從他們家抱回去。
一路上大成叔一語不發(fā),我注意到他的喉結不停地上下滑動。直到把我在床上擺好,大成叔才干咳了幾下,小柱子,救弱幫殘實在不是我們這類人做的事啊。
大成叔沒因為這件事罵我一句,這倒是讓我納悶了許久。等我又能下床走路的時候,我便成了大成叔的幫工,幫到光緒二十八年這一天,我已經(jīng)能干大成叔四成的活了。
張大成看著烏云說這是要有場大雨,他的步子越來越快,我要小跑才能跟上。
在我的印象里,大成叔是個和氣的老好人,對澤河縣的每個人都笑臉相迎,他總說不求富貴但求安穩(wěn),我經(jīng)常想,要是有人突然把他拉去做官或是當?shù)刂,他絕對來不及嘗甜頭就已經(jīng)被嚇得半死了。
要是日子照著張大成說的那樣安穩(wěn)地過下去,張大成肯定像澤河里的水一樣,只是從人眼里流過去一遍,最后沒幾個人會記得他。
大成叔領著我飛快地朝家趕,他轉過頭對我說他今天沒出多少汗不想換衣裳,淋了雨就要換衣裳了,得在雨下來前先到家。這時候我們已經(jīng)走到西街,賣竹籃的李麻子正蹲在路口守著早市賣剩的一只籃子。
看見李麻子大成叔立刻滿臉笑容,他說反正快到了,不妨歇歇。李麻子見大成叔來,挪出個位置,今天忙到這會兒啊,夠累的吧?
張大成蹲進被挪出來的位置,是呀,可他娘的工錢卻越來越少。
是哦,這洋鬼子又這么一鬧,往后混口飯都難。亂世到了。張大成看著烏云。
管他娘的亂世!今天從劉老媽子那兒摸了兩個雞蛋,回去美滋滋地吃一頓。李麻子看著手心里躺著的兩顆蛋夸張地笑,黃得發(fā)黑的牙上有稠稠的一層口水。
張大成也笑笑,看了眼蛋,又看烏云。
對了,聽說尤虎那伙子人游蕩到附近了,要是十三刀還在就好了。李麻子把雞蛋收好,輕輕嘆了口氣。
早死了。
李麻子只搖搖頭,開始收拾攤子。十三刀是一個傳說,一個殺死江南那個功夫了得的第一霸只用了十三刀的人。
張大成站起來,揉了半天鼻子,他娘的,這雨一時半會下不來,柱兒啊,咱們也走吧。我跟在大成叔后面,聽見李麻子又嘆著氣說要是十三刀在就好了。大成叔大概也聽見了,他晃了晃腦袋對我說,當大俠的最值當?shù)乃婪ň褪鞘赌菢拥牧恕?/p>
大成叔的步子比先前還要快,我裹緊褂子小跑著隨在他后面,天好像更陰沉了。
第096章浴房春潮 一聲聲媚喘一次次聳動
那個名噪一時的十三刀,在光緒七年那個傍晚,戴著他用來遮臉的斗笠,背著那把照新亭侯樣子打的刀,抱著他剛剛死掉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從山崖上跳了下去。從此,這個留下了許多故事的生猛的男人,變成了一個越沉淀越令人著迷的傳說。
沒人相信他是被尤虎的追到絕處才跳崖的,所有人都認定,憑他十三刀的本事,就算剛殺了尤龍折了點力氣負了點傷,再殺死尤虎一幫子人也完全不成問題,他是為替他擋了一劍而送命的月紅跳的崖。
十三刀跳崖的時候或許眼里盈著眼淚,但他的心里肯定毫不慌亂,人們說俠氣的歸宿通常是柔情。
一聲悶雷在頭頂擴開,張大成突然停住,怯懦的人的那種打著著顫兒的聲音傳出,糟了!張大成把我一把拉過,帶著我鉆進旁邊的窄巷里,讓我貼墻站好,不要出聲,他自己也正是那副姿勢。
莫名的恐懼把我裹著,我閉上眼睛,聽見李麻子那方向有著氣勢震人的騷動,馬蹄聲刀劍聲和洋搶聲里夾著怪異的嚎叫,那種面目必定猙獰的一群人發(fā)出的嚎叫。
一聲響雷和李麻子的尖叫混交在一起,雨傾瀉下來。我和大成叔都能猜到剛剛發(fā)生了什么,等騷亂聲消完我們才敢把頭探出來。李麻子四仰八叉地睡在那兒,樹枝一樣僵的辮子從身底露出來,雨水充稀他的血,地上紅了一大片。賣剩的那只籃子被蹋爛,上面被濺了一層泥,李麻子摸來的兩個蛋已從他口袋里滾出來被踩碎,血水里面黃了一小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