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凌是從起外號開始的，接著便是些小惡作劇。例如我的同桌在我站起來的時候抽掉我的椅子，或是用我的水壺或筆盒玩扔來扔去的游戲。這樣的游戲是有風(fēng)險的。當(dāng)他們砸到某個同學(xué)時便輕描淡寫地把罪責(zé)推卸到我身上。我不止一次地懷疑全班的人都參與到了這個游戲上來，要不就是一群沒有生命和感情的木偶，眼睜睜地看著它發(fā)生。

　　我沒有遇到什么熱血的有執(zhí)行力的老師，也沒有遇到什么關(guān)心我，為我挺身而出的同學(xué)。而我自己早已給父母留下了令人失望的印象，只能默默忍受著。

　　忍受。

　　當(dāng)他們把我的書拿去墊桌腳時，我對自己說。輕輕地拭去書頁上的灰塵。

　　然而，在一天放學(xué)后，當(dāng)他們把我的書從樓上扔到樓下時，我忍受不住了。憤怒讓我喪失了理智，它沖破了我那本來就已有裂縫的心，像核聚變一般無法控制。我的手腳自動地動了起來，向那個帶頭人的臉揮了一拳。他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緊接著，他的臉漲紅了，也向我揮了一拳。我躲開了。

　　他們之中的其他人紛紛站了起來。向我吐出一些難聽的臟話。然后逼近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一個人與他們對峙著。我以為我一個人，一雙手，就能擺平他們。正如書上的英雄一般。我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里躍出。

　　霎時間，他們之間的三個人沖了過來，抱住了我的腳，輕而易舉地把我倒提了起來。血液從腳底涌向我的大腦，我的臉變得更加的紅了。紅得可笑。

　　先是聽到一陣風(fēng)聲，我的臉上立刻感受到了一陣沖擊，頭很不自然地被沖向了一邊，疼得發(fā)麻。我竭力揮動我的雙拳，沒有用。接著，我的臉上又感到了一陣沖擊，頭又沖向了另一邊，兩邊臉頰上的痛感恰好相互對應(yīng)，我屈辱地揮動著雙拳，沒有用。然后，我的臉上又感到了一陣沖擊，我的兩耳聽到了空氣震動的共鳴聲。我徒勞地揮動著雙拳，眼淚流了下來。我聽見了一陣笑聲，或許他們正在嘲笑著我。但我的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了。

　　他們收手了。大概是看到我難看的慘樣得到了滿足罷，風(fēng)一樣地走了。

　　我捂著臉趴在地板上。地板很涼，也很臟。

　　沒有人來安慰我，我從地板上爬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向了我的座位。我像死了一般趴在桌子上，又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臉，很疼，但也沒什么大事。桌面上還放著一本我快要看完的書。頁面攤開著。

　　“他終于要勝利了，正義總是要獲勝的。

　　無論多少個敵人都無法阻擋他。他一個人，赤手空拳，玩兒似的，打退了沖向他的十幾個手持利刃的敵人……”

　　我笑了。我聽見心中那條裂縫在蔓延。

　　后來，我加入了他們。每每參與這個欺凌的過程時，被欺凌的學(xué)生臉上豐富的表情總能讓我猜測他們的心理活動，感受他們心里的恐懼和憤怒，從而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愉悅，一種充實感，但它沒能持續(xù)多久就從我心中那條擴大的裂縫中漏了出來，我只得更加積極地去參與這樣的活動，直到自己感到厭煩。

　　我的初中生活就這樣過去了。

　　上了高中，我的眼睛仿佛變成了一臺顯微鏡，原本細微的東西在我眼中慢慢地放大起來。這讓我看到了很多我原來沒有發(fā)現(xiàn)的東西。

　　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老師即使是上課也不認真，只是匆匆地講完課本上的內(nèi)容，就扔下成堆的試卷讓人寫，然后一個人坐在講臺上玩手機。

　　我發(fā)現(xiàn)有些人整天在班級里很活躍，像小丑一般盡力地逗同學(xué)們開心。卻也真如小丑一般，當(dāng)同學(xué)們失去興趣時，就會對他感到厭煩。

　　我發(fā)現(xiàn)有些同學(xué)平時見面時交談甚歡，告別后走出不到十米便開始議論起對方的缺點，并且表現(xiàn)得很有優(yōu)越感，一副看透了世人的樣子。

　　即便如此，我也嘗試著去迎合他們，無論對錯。因為我不想再受到莫名的欺凌，也沒有興趣去加入欺凌的行列。漸漸地我交到了一些可能是朋友的人。我每天渾渾噩噩地生活著，并私自認為這是最好的生活狀態(tài)。

　　與此同時，家庭的生活漸漸拮據(jù)起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舅舅常常來家里跑，還和父母談著些什么。聲音很小，隱隱約約能聽到父親的嘆息聲。這樣的情況沒有持續(xù)多久，同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家庭的生活又好轉(zhuǎn)了起來。

　　我注意到父親的臉在一個月內(nèi)從苦瓜臉變成了花兒。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但他不說。他只是嘆氣。直到我偶然從父親沒有上鎖的柜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紅包。打開一看，一捆驕傲的大紅紙鈔在里面挺立著，很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