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慢。
“紅燒肉很香,八角多了一點,下次記得掰下兩個角來。這個菜,他很看重炒的糖色,不管是火候還是配料的多少,都要恰到好處。”
“不瞞您說,我確實是在學這個菜,這是我第十七次嘗試。不過每次糖色炒黑了,味道苦了,他也都吃完了。”
“這林弋果然還是老樣子啊。我還記得他吃完后說,笑著說是幸福的焦糊味道來著。”許如的臉上是溫柔的笑意。
“你所經(jīng)歷的,我都經(jīng)歷過。我也曾經(jīng)像你這么年輕,沒有顧慮也懶得煩惱。這都是跟他吃過苦以后才來的,你不懂得。你只要他一句話,就可以安心。太膚淺了,真的。”
穆清終于忍不住,“所以您來是嘲諷我來的嗎?據(jù)我所知,您從來沒有完全懂他。”
許如揉了揉太陽澩,她的手指纖長,如一群蝴蝶停在額頭撲扇著翅膀。“懂?你可能是在說笑,這世上誰也不會完全懂誰的我們一起走過了那么多年的歲月,你想都想不到的。沒有什么能將我們分開。”
“或許會有那么一天。”穆清抬起頭,還有五分鐘,他就要來了。
這時,許如站起身來,“我該走了,明天我們和孩子要去加拿大旅行。去很久很久。”
穆清把她送到門口。
等電梯時候,許如回過頭說,“你不必再等,他不會再來。”
穆清關上門,她走上閣樓,時鐘上的楓葉搖擺著,4點58分。她趴在桌子上盯著秒針一下下地移動,還有一分半鐘,一分鐘,半分鐘,二十秒……
他終究還是沒有來。她一等再等,等了許久,他沒有來。
她醒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淚,她不記得睡了多久。
敲門聲咚咚咚,敲門聲,敲三聲又停一下子,敲三聲又停一下子。他又沒帶鑰匙嗎?她顫抖著手關掉臺燈,試圖走快點去開門,腳卻跟灌了鉛一樣重。
下完樓梯拐角的地方,還差點摔跤。
她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男人。西裝革履,一表人才。那張臉她感覺格外親切,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媽,是我,林渠。您又做了我最愛吃的紅燒肉吶,到樓下我都聞見了,那個香呀,多一分嫌多,少一分都不夠?绅捤牢伊恕”
“林渠?林渠?”她反復念叨著,“不,不。林弋呢?他怎么沒來?”
他外門外杵了許久,說:“媽,爸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他不會再回來。”
“你不必再等,他不會再來。”她反反復復念叨著,“他不會再來?”
她哆嗦地打開門,問他,“我是誰?”
“媽,”男人哽咽著,他扶著她的肩膀說,“您叫許如,您是我媽呀。”
“許如?”她驚恐地抬起頭,“是許如,是許如把他帶走了,我不是許如,我是穆清。”
“您和爸爸結婚的時候就改了名字,問渠那得清如許,您一直叫穆許如。在加拿大,只有我們一家三個人知道您叫穆清吶。”
林渠把無助的她抱在懷里,來加拿大定居已經(jīng)30年。林弋一年前因肺癌去世,而許如的老年癡呆一下加重。唯一不變地是堅持每天沏那杯花茶,每天下午燉一鍋紅燒肉,每天晚上睡前自言自語。
“弋,我怕終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從沒有停止過這種恐慌,時間每過一天,就擔驚受怕。一輩子這么短,我怕我們愛不夠就分開。”
“沒有什么能將我們分開。”
“死亡。會把我們經(jīng)歷的一切全部抹去。我們會不復存在。”
“沒死過怎么知道。清兒,如兒。我愛你。我承諾,我永遠愛你。”
他們曾如此相愛,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只有一種失去讓人防不勝防,那便是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