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農(nóng)村的生活是清苦的，即便是鄉(xiāng)村教師。印象中我考上師范那年還在為吃飽肚子發(fā)愁。但我沒有埋怨過父母，也沒做過一覺醒來家里有萬貫金錢的白日夢。這得感謝李老師，他對待生活的隱忍和樂觀的態(tài)度，讓我也能夠吃得下苦，得以在那樣窮苦的年月里堅持把書讀下去�？晌覅s沒能學會咽下他人不公平對待而產(chǎn)生的怨氣。
初二那年暑假，我僥幸考了年級第一。班主任楊老師在發(fā)完通知書后小聲地叫我名字，示意我留下。他想讓我留級，好再學一遍初二的知識，到初三時試試能不能考上市里的重點高中。
市里是很遠的地方，遠到我從來沒想過能夠去那里。省重點高中我更沒有想過，因為這么多年我們學校只考上一個，我們學校的師生對這位大神是人人耳熟能詳，因為老師們天天都在講他如何努力學習的故事。
看看能不能考上市里的重點高中。老師的語氣里雖然還有試一試的意思，我那會兒已經(jīng)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了。我沒有給自己思考的機會就使勁兒地點了點頭，這么重大的使命，老師交付給我來完成，我怎么會讓老師失望呢？我怎么能不激動呢？
過了暑假，楊老師跟著同學們?nèi)コ跞�，我留下來重新讀初二。新的班主任姓王，教數(shù)學。我更加的努力，為的就是要試一試，但絕不能讓楊老師失望。
初三那年，天已經(jīng)熱了起來，有一天早讀時王老師發(fā)現(xiàn)黑板上寫著一句罵王老師的惡毒的話，話是前面，是他的全名。黑板是水泥上面刷的黑漆，那句話是用釘子還是什么劃的，漆劃掉了，露出白森森的水泥底子，想擦都擦不掉。
老師怎么查都沒查出來，他開始一個個地叫學生出去談話。最后，我成了最大嫌疑對象。原因有三：一，我是夜晚睡在教室里的學生之一，有時間；二，我的字寫的好，按老師的說法，全班只有我才能使那么大勁兒還能寫那么好，尤其那個一筆下來的王字，特別像我平時的寫的樣子；三，問起我時，我笑了。
天地良心。
因為沒有男生宿舍，我們離家遠的男生晚自習結束把課桌一拼放在教室后面的被子往上一鋪，床就有了。罵老師的話應該是夜里趁黑寫的，這一點我確實有時間。從小學開始我就模仿李老師的粉筆字，又一路幫老師在黑板上抄練習題到現(xiàn)在，我的字真的比一般的同學寫的工整有力。
到于第三條，王老師是先叫平時不學習的幾個出去談話，他們回來后旁邊有人好奇就問說了什么，結果我們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王老師問每一個學生的問題都如出一轍：“是不是你干的？不是的？還不老實交待！現(xiàn)在老老實蕶n腥狹耍一箍梢栽履�。等我查撤d嫦嗔�，那时候拈捹说是你干的，繗Ⅷ嵵我草x履?hellip;…”我們幾個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是最后才叫到外面談話的，等叫我出去，我都可以把老師要問的問題背下來了。結果他真的像我想像的那樣問了起來：“水清，這事是不是你干的……”我當時就覺得老師這樣問每一個學生太好笑了，我應該是沒笑出聲，可是臉上絕對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義憤填膺，神情也一定不是同仇敵愾。
三條理由，坐實了我道德敗壞的罪名。已經(jīng)是填報中招志愿的時候，老師說，他能原諒我犯下的錯，但不能原諒我錯了居然不愿意承認，所以報考高中的志愿單里班主任對學生操行評定一欄，他始終不給我填，我也就沒法報考高中。
多讀一年初二，現(xiàn)在卻連高中都不能報考，我還學個什么勁！開始是他的數(shù)學課我聽不進了，后來連所有的課我也聽不進了，很快我加入了學校院墻后面田野里捉螞蚱斗蛐蛐的隊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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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jié)假開學后的一天晚自習，我在學校前面的大街上游蕩。當時的政治老師是一位剛畢業(yè)不久的帥小伙，姓張。那天晚上我差點兒撞到他身上，張老師叫住神色慌張的我：“不考高中你考個師范也好啊�？偙然丶腋鶍尫N地強吧。”
那是一個霞光鋪滿西邊天空的傍晚，我滿懷悲壯地來到學校東邊的石油庫里，在一個僻靜的角落里把所有的委曲都哭了出來。等到淚水再也流不出來了，我從油庫的消防栓里接了幾捧水，確保班主任看不出我哭過，然后按張老師的叮囑，去找班主任填報師范的志愿。那天高中志愿填報早已經(jīng)截止，師范志愿是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