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待遇,鴻章愛國情緒依然不減,給朋友寫信說,愈在國外看得多,愈增“內(nèi)顧之憂”。老頭知道,中國與西方的距離,那不是一般的遠。問題是誰聽他呢?兩年后連這個伴食宰相也不讓當(dāng)了,干脆掛起來了。再以后為了廢光緒,捕康梁,太后把鴻章發(fā)到了兩廣總督任上。直到老太后招惹得八國聯(lián)軍進中國,才再次想起鴻章的賣國特長來,調(diào)任他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人家都是美女救英雄,鴻章卻是老頭救寡婦。78歲的老頭聽說外國領(lǐng)事對他的重新出山額手稱慶時拋下這么四個字:“舍我其誰!”當(dāng)親密友人探問鴻章大人對國事的看法是,老頭語帶哽咽,以杖觸地:“內(nèi)亂如何得止?內(nèi)亂如何得止?”當(dāng)問到如何才能減少國家損失的時候,老頭已是淚流滿面,說:“不能預(yù)料!惟有竭力磋磨,展緩年分,尚不知做得到否?一日和尚一日鐘,鐘不鳴,和尚亦死矣!”
鴻章因庚子之亂下山賣國,那是zf請了一遍又一遍的,朝內(nèi)大臣包括榮祿都近似哀求了,甚至德國外交部都表示,只要李鴻章北上,亂事即可平。但是鴻章是不會輕易北上的。他不傻,知道自己雖然懂些國際游戲規(guī)則,善于擦屁股,但是像太后這樣漫天拉屎,自己縱有齊天大圣的本事,也擦不過來啊。
幸虧他與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劉坤一等在盛宣懷的撮合下,弄出了一個“東南互保”章程,使得中國的東南半壁江山?jīng)]有卷入北邊的亂事中。當(dāng)zf的宣戰(zhàn)詔諭到達后,劉坤一、張之洞一方面扣押諭旨,一方面跟外國領(lǐng)事解釋,俺們不會聽zf的,按章程來,你們保護租界,俺們保護地面,兩不相擾云云。相形之下,還是鴻章有豪氣,說:此乃矯詔也,粵斷不奉!
現(xiàn)在zf叫他北上,他也不好好地奉了,以致于zf請他出山的電報里都有了這樣的語句:“該大臣受恩深重,尤非諸大臣可比,豈能坐視大局艱危于不顧耶?”太后的恩情比海深,也不知鴻章到底受了人啥恩,反正您再不出來替人賣國,那才叫真正的賣國賊呢。
于是鴻章北上了。走到上海,得知天津失陷,北京不保,老頭又不走了,說自己感冒拉肚子,寸步難行,站都站不穩(wěn),請假二十天。這借口很好,太后您會拉褲子,我鴻章也會拉肚子。再說我都78了,拉回肚子感個冒那是名正言順。與此同時,湖廣總督張之洞發(fā)來一份替zf開脫責(zé)任以保全太后的電報,要求李鴻章簽名。鴻章一看無名火起,回拍給張之洞一份豪電,對老太后大加責(zé)備:“此次誤聽人言,致拳匪猖獗,責(zé)有攸歸,此固中外所共知者。”
也不知這電報內(nèi)容會不會傳到太后那邊,但老頭很有豪氣則是無疑的。老太后的髻子,他還是敢捋一捋的。后來zf再催,給他一個全權(quán)大臣。兩江總督劉坤一拍來賀電,云:“恭賀全權(quán)大臣,旋乾轉(zhuǎn)坤,熙天浴日,惟公是賴!”
不是劉坤一拍馬屁,大清當(dāng)時著實沒人。英國《泰晤士報》認為:“華人四垓(萬萬)中,實無其匹。”《倫敦特報》云:“中國大臣,不乏老成持重,而具大見識,開大智慧,展旋乾轉(zhuǎn)坤手段,扶中國以趨前路者,斷推中堂一人。”總之,全帝國就指望這么一個老頭了。中國語境下,卻不是什么好事。
中國文化怪胎辜鴻銘先生也去參與談判了,由于德文流利,更由于做過聯(lián)軍統(tǒng)帥瓦德西的老師,所以一見小瓦同志,就劈里啪啦用鳥語罵上了,直罵得小瓦點頭哈腰一再地鞠躬請原諒。但是再客氣,那議和大綱還是要簽的。簽過之后,辜鴻銘轉(zhuǎn)頭罵上了李鴻章:“賣國者秦檜,誤國者李鴻章”也。鴻章當(dāng)即吐了血。不吐行嗎?天朝行情,咧嘴的都是愛國家,彌縫的都是賣國賊!
鴻章臨死前遺折一封,遺詩一首。那遺詩讀來甚是催人淚下:“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吊民殘。秋風(fēng)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請君莫作等閑看。”
老頭死不瞑目啊。對于鴻章之死,史載大清國“梁傾棟折,驟失倚侍”,“太后及帝哭失聲,輟朝”。是啊,以后再也沒人替咱賣國兼背黑鍋了,日子還咋過呢?
鴻章好歹算是個清醒者,他說:“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涂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凈室,即有小小風(fēng)雨,打成幾個窟窿,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yù)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shù)能負其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