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脈，不用說都是酒肉朋友。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說的就是酒肉朋友。不過在師父看來，生逢亂世，除了酒肉朋友，再沒有什么靠得住的，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們有時一起招妓，對招來的女人品頭論足，這個胸不夠大，那個腰細，另一個臉蛋真賤，狐媚相。

        幾個妓女招來了，幾個男人總要挑一下子，師父從來推讓，實在讓不過了，也是隨便指一個。一次兩次還可，多了，大家便以為他不太在意女人的外表：“師父兄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師父只是笑笑，他把他喜歡的女人當做他人生中的一塊凈土，不肯輕易讓人冒犯。朋友們對妓女們評頭論足，可以；這個不行。這個讓別人嘲笑兩句，是不可想象的事，簡直是把臉伸上去叫人打！何況說起這個，必定要說一說前因后果，不免有人可憐似的嘆道：師父兄在日本豈不是很可憐。可憐是真的，又是另一種可憐了。

        多事的人又要問一句：日本真的用少女盛菜嗎？邊說著口水都要滴在飯菜上。

        再一個，他喜歡的那樣的女人太難找。為什么？東亞女子的身材，要么是矮小，有一兩個高挑些的，肩和腰又常常顯得粗壯；大抵就是這么個道理，高挑又且纖瘦的女人，他也只看到過兩三個洋女人是這樣，大概就是尤物才世所罕見。

        有一次是看到放一個外國片子，忘記叫什么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個高挑纖細的女人在跳舞。女人在男人身上飄，絲帶在女人的足上飄。

        衣袂也飄飄，他也飄飄。那一瞬間，他想自己也應該擁有這么一個女人。

        最后是沒有成。在日本在中國終究是要常常面對矮小的東亞女子，他母親他太太都是。

        師父又愧疚自己太刻薄，太太在人群中也不多么矮。

        他并非不愛太太。他太太操持家務，一切都做得妥妥當當，只有打麻將這一件，讓他母親不高興。師父自己看來，女人愛打麻將原就同男人愛嫖妓一般，不當指責。他自己也不滿母親的陳舊作風，于是趁機發(fā)作，出了些贍養(yǎng)的錢，就把母親送到了弟媳那里。唯一可惡的是，夫妻兩人如今已有兩個孩子，孩子晚上卻都扔給奶媽。他和太太二人，天天晚上睡在同一張床上，總不能不睡個覺。這時太太的身子也柔軟，他跟掉進云堆里似的。只是等完事兒了，他趴在她身上，只覺得兩人如兩堆癱在一起的爛泥。

        這不免令他沮喪。他就又想起他的高挑纖細的女人來。這樣的想法，在心里一冒出冒出苗頭，他就又對太太感到愧疚。他招妓時也沒有對太太感到愧疚，這時卻著實的感覺到自己十惡不赦了。一兩天之內，必要尋個理由，給太太買點小禮物小點心小玩意兒彌補心中的愧疚。他太太樂得收禮，她打聽過老公招妓的事，只是她是文明人，不曾撕破面子，他既送禮，就原諒他，總歸他還是想經營一下兩人的感情。浪子回頭金不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