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給大壩填土方,我就被分配去推獨輪車。這工作以前從沒有干過,最初只能推一兩擔土,還常常半路翻車。但是我學習的勁頭很足,不久就掌握了推車的要領,載土的擔數(shù)逐日增加,最多一次能運上千斤紅土。不光獨輪車、膠輪車、板車、牛頭車我都能推、能拉。技能也日見熟練。那些日子手掌疼得厲害,手臂僵硬麻木,一下子抬不起來,吃飯時,往往連筷子都拿不住?晌覉猿种,憑著年輕力壯,肌體上的磨練,我從不叫苦,只感到勞動的快活,精神上是無憂無慮的,甚至連家里的人也給忘了。
后來有一天,食堂事務長派我們四個“讀書人”出公差,去一個山區(qū)小鎮(zhèn)上運米。一早我們就出發(fā),四輛獨輪車咕嚕咕嚕地沿著山路奔跑,兩邊翠竹綠柏婀娜相送,還有晨風嵐氣隨伴,不免心曠神怡,十幾里路一會兒就趕到。大家到鎮(zhèn)上轉悠了一圈,就買好米裝上車,開始回程。
可是兩袋共四百斤的大米壓在獨輪車上,就是平地也得費點神,何況在崎嶇的山路,路面上到處齜牙露齒地裸露著破土而出的石塊,獨輪車象一只在大浪中跳躍的小艇,兩只手臂震得發(fā)麻,連身子也跟著顫動起來。此時才知道這是個苦差事,只有我們四個黃毛孩子才不知好歹領了。遇到爬坡,大家不得不停下來互幫,就這樣推推停停,回到住地已是狼狽不堪,累如喘牛?纯丛缫堰^了下午出工時間,就是到了工地,恐怕也沒有力氣再干活,大家便約定留在工房里休息。
不料,傍晚中隊長收工回來,一見到我們就咆哮起來:“你們四個好舒服呀!上午運一趟米,下午就得休息。這里是坤地,不是療養(yǎng)所。告訴你們,下次再這樣,我就不客氣了。”這是不祥的預兆,果然風暴隨之就來。恰巧第二天晚飯后,我們四個人到供應站買東西,供應站離工房很遠。我們又是一路談笑著回來,到工房時,正值中隊長召集民工開會?匆娢覀兞⒓从执蟀l(fā)雷霆,當著全體民工硬說我們“一貫自由散慢”、“目無領導”,威脅要在大會上“斗爭”我們。
我心里難過極了,本是自愿來到工地,想好好表現(xiàn)一番,得到好評才回去,想不到弄成這種局面。
在中隊長看來,“知識分子”被送到工地來的,一定不是好東西,而且在他的意識里,凡“讀過書”的都是“知識分子”,而“知識分子”又幾乎要等同于“右”派分子。雖然書上和報上不會這樣講,但現(xiàn)實的確如此,中隊里就有兩位“右”派分子,是被街zf遣送來的,他們雖然在參加勞動,仍然受到管制,不許“亂說亂動”,沒有半點自由。
也許中隊長早就對我們存有成見,這種成見一旦爆發(fā)出來,就會變?yōu)楣_的對抗。聽說在中隊長的本子上就記著我的名字,不知他把我看成是一個怎樣的人。有時一個人的好壞,不是由自己的行為來決定,而是要看單位領導對你的印象如何:他說你不錯,你就成了“好人”;他對你不滿,你就會變成“壞蛋”。
從此我的生活再也不愉快,擔著一份心,不敢有絲毫怠慢。想到“鳴放”,想到“開除”,更是畏懼萬分,仿佛自己真是一名“勞改犯”。而且事情也果真有點象,有時只要我在勞動中稍事停頓一下,中隊長看見了,便會跑過來責問,讓人尷尬為難。有時車輪壞了,我拉到修硻n。肭鬃暈,多学点技能。中队长却说我是有?rdquo;怠工”……
這樣的勞動,還能讓人感到快活嗎?我又陷入苦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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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日,媽媽同欠木的母親一塊到工地來看望我們。我做夢也想不到媽媽會來的,見面時她不停地擦眼淚,兩只眼睛早已紅腫。她說一個月沒有收到我的音信,放心不下,不知道我在這里是好是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