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一支銀箭穿過錦簾釘在眼前,好大動靜。一聲慘叫,驕子隨之向一側(cè)倒去,最勝摔下軟椅,七喜也挨了一下,幻作人身蜷在那里。外面頓時刀劍交加之聲傳來,慘叫聲不斷。
最勝未見過此陣仗,慌亂起,“有人要殺我?”第二支銀箭射在腳邊。
七喜不知埋伏有幾號人,忙支起一道護(hù)罩,拔出利箭指尖一點,幻出一個人影奔了出去直往山上。
聽了好一會兒,估摸刺客都被引走,七喜與最勝才爬出驕子,眼見死傷一大片,血流成灘,可怖極其。
最勝看著滿地尸體,不成言語。
故事究竟不只是朗事,它曾真實存在過。
七喜四周看了看,道:“我們選條小路走吧,他們追不上幻影,不多時就會折返。”
最勝木頭一樣被七喜扯著走,回到寺里仍耿耿,欲哭有淚,“我的生可是礙著他們了,要這樣奪我性命。”
七喜不語。
十幾年來,躲在寺里寺外的刺客不計其數(shù),都是她給施術(shù)趕走。雖知他常年習(xí)武,每次都能逢兇化險,七喜想著,在不改命途的前提下,能讓他少吃點苦便少吃點吧。刀劍打在肉里,那得多疼。
今日,七喜有些后悔摻一手了,將他護(hù)得純良心性,不嘗人世險惡。
他是王招勻,是景成今后的王。一步就站在尸骸頂上,遲早會摔得沒個人形。
七喜想,她該放手,回自己的虛空之地。他是人,她是妖,本不該結(jié)識。她在夢里與他道別,“為著修行我的云游四方,你且好生過著。你父皇是個好人,將你置于護(hù)國寺里不問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此后他會將一切皆傳予你,在此之前你須好好歷練,勿再懦弱。若有緣分,他日復(fù)相見。”
不曾想夢里的道別也能將他驚醒。最勝自床上坐起,四顧茫然,而后掀開薄被拿起油燈出去,她趕緊幻出個龍龜影子放在文殊殿外的池子邊上。
最勝在石欄外喊了兩聲,龍龜沒動,以為睡得正酣。他搖頭笑自己多慮,又走回去了。第二日下了早課,最勝過來,龜不見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整整五年,最勝再沒見過那只龍龜,那個叫七喜的姑娘。
是自己太懦弱了,所以她才離開?最勝無數(shù)次這樣想。
景成四十五年,南邊大水,成澇。
太子王招勻受命前往賑災(zāi),負(fù)責(zé)押送糧草金銀,一路上遇見的難民頗多。
當(dāng)生存都難以繼續(xù)之時,人不是人,皆是獸。
縱使指派的衛(wèi)兵幾百,個個皆精兵善戰(zhàn),也敵不過肚子空空的瘋民。王招勻身負(fù)重傷,身邊也只余三五良將。糧草運不到災(zāi)區(qū),王招勻便無法回朝復(fù)命。有人歡喜,有人憂。
王招勻自是慶幸,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看似和氣,暗地里也兵戎相見,不比這真刀實搶好到哪里去。他傷未養(yǎng)好,已隨城主去往前線抗洪。
半月過去,洪水退卻,一地狼藉,路不是路,田不是田。一年生計,付諸洪流,只得安排遷移,發(fā)放銀兩。
南寧城頗大,安置災(zāi)民不成問題。
王招勻隨城主逛至郊外選址,瞧見一座破廟。是人棄了佛,還是佛棄了人?
“此地如何?”王招勻問。
“山有泉水流出,可供農(nóng)田灌溉,甚好。”城主附和。
一錘定音,回去就安排了木匠民眾前來施工。城主本以為太子就此動身回朝,沒曾想只是拖了書信,自己留下監(jiān)工,將破廟歸整干凈,駐在此地。
一日,工人正要伐鋸地中立的一棵大樹,一嬌俏女聲大喝,“誰敢動我的樹?”
王招勻聞聲過來,見一綠衣女子自樹上躍下,臉氣得煞白,黑發(fā)上別了一片綠葉。眾人面面相覷,不曉得樹上還躺了位女子。
王招勻最先反應(yīng),道:“我不曉得,龜還能住在樹上。”
七喜先是一驚,又一喜。眼前的偏偏少年郎,除去秀氣,七分英氣,“最勝,你都長這么大了?”說著跳過去一把抱住他,像少時那般。
王招勻身體一僵,眼睛發(fā)澀,淚在眶里蒸干。已好多年沒人叫他最勝了,他戴著王招勻的面具存活許久,冷漠許久,不樂許久。
他將身上的女子扯下來,退后一步。
“怎么了?”七喜問。
王招勻心里賭氣,裝作陌路,問,“請問姑娘,這樹可否砍了,以供在下建舍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