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死纏爛打,最勝躲不過,索性賴在方丈禪房里多呆許久,討經(jīng)論道。他曉得七喜在寺里雖不受管束,方丈面前也得規(guī)規(guī)矩矩,亂來不得。
七喜很氣,第三日,她氣得變回龍龜窩在文殊殿下的池里最深處,躲得更徹底。直到最勝生辰前一日,他跑來跟她道對不起,她也不理。很久沒聽見話聲,以為人走了,七喜垂頭喪氣。
最勝靠在石砌的圍欄上,悶聲悶氣道:“明日父皇會派人來接我回宮。”
七喜一驚,這么快?不是十七歲才回宮嗎?她四肢并用,劃出水面,“為何回宮?”
最勝欣喜,“你不生氣了?方丈說父皇接我回宮過壽辰。”
“那還回來嗎?”七喜化作白衣女子坐在階上。最勝挨著也坐下來。
“過完壽辰便回。”最勝六親不近,很擔(dān)憂,道:“我從未進過宮,也不喜歡那些哥哥母妃。我怕。”
每年年初皇族的人來寺里上頭香,最勝總要出去待客,像個猴子一樣被他們評頭品足,給后妃皇子們背段經(jīng)書佛法,厭煩得緊。這下可好,送過去讓他們把玩。
他已快十六歲,拎得清好與壞。
七喜勸慰他,道:“別怕,你亦是景成的皇子,尚有神靈護佑,他們不過是嫉你罷了,你占上風(fēng),該歡喜才是。”
“那你陪我回宮,不鬧氣好不好?”
最勝回宮的陣仗很大,引來京城里眾多百姓觀看。他居于護國寺為求國運十幾年一事幫他掙了個好名聲,眾生敬仰。
一入宮門,候在那里的妃嬪下人把路都給占光了,輪著來跟他套話,最勝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寢殿。
他抱怨道:“為何都是些旁人,父皇怎么不來接我。”
“你不過一個小娃,回宮還想要多大仗勢。”七喜心想,他尚且不懂他父皇的良苦用心,若驚動圣駕,則置他于險境。
“明明是他說要接我回宮的。”最勝還在怨。
直到壽宴入席,他才見到自己父皇。隔開幾席,連臉都瞧不清楚。整個宴吃完,最勝卻不覺是自己的壽宴,不過是大臣們戴了各色各樣面具登場作戲,他看了整晚無聊的戲幕。
父皇不是自己的父皇,寢殿也不是自己的寢殿,最勝睡不安穩(wěn),拉七喜說話,說的還是宴席之事,“我都不懂王招勻是誰。”國主身旁的公公念賀詞時管他叫七皇子王招勻。
“是你啊傻子。”七喜點他肩頭說道。
他一臉正色,反駁她:“我叫最勝,是護國寺方丈門下的弟子。”
七喜哀嘆一聲,說:“你何嘗不是戴了面具在說戲。”
最勝愕然,轉(zhuǎn)而低頭不語。一人一妖坐在廊下,看著水里翩然靈動的錦鯉,一會兒游進明月里,一會兒又自明月出。鴉鵲無聲。
“最勝,你看了那么多書本子,可記得里面皇子們是如何奪嫡,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記得。”他悶聲回應(yīng)。
“故事雖是朗事,說來也是根據(jù)事實加以潤色改編而成,真亦假,假亦真,你借鑒借鑒,如何思量,看你自己。”
最勝沒答她的話,良久,才道:“我想回護國寺。”
明日趕早回。
深夜,露重。
最勝終有睡意,靠在七喜的肩頭不斷點頭。七喜推他,說困了就進去睡。最勝七拐八歪地走進去躺下,七喜換回元身臥在檐下的荷缸里。
照書本里的戲路,今晚定然不寧。她睜大雙目緊盯著外面的一切,屏氣凝神。
何故如此緊張?七喜道不上。自化形那年碰上這么個小人兒,曉他一生命途之后,便放不下。
一夜寂靜,天白破曉,七喜一雙眼睛已合不上了,像條死魚凸著白眼。最勝瞧了倒在地上打滾,笑得直不起腰。
“可否小憩,下午再回寺?”七喜道。
最勝還在笑,嘴里斷斷續(xù)續(xù)道好,眾女婢公公看在眼里,只覺這小皇子瘋了,幽居佛門,染上邪祟;屎筚N身的嬤嬤奉命來探,恰好逢這一幕,心道:難怪,派去那么多人皆無功而返,怕是被施了障迷。
佛門,也并非靜地。
吃過晌午,七喜雙目已合。最勝又坐著驕子給一群人送回山上。七喜懶得驅(qū)動祥云,就變回龜躺在驕子里,一顛一顛,豈不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