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喜歡釣魚捕魚，一直都喜歡。小時候，他讓我跟著他，幫他提桶、靴子和餌料之類。每當爸爸收網(wǎng)的時候，我總是很緊張，那些光滑的魚在絲絲縷縷的水流中游弋，一旦離開水就調(diào)動周身的野蠻去抗爭。連淺水邊的河底我都不敢久看，晃動的黑紅色水底仿佛要把人吸入吞吃。我害怕魚類集聚的力量在某個時刻爆發(fā)，將我爸爸拽進從沒見底的水庫。直到爸爸教會我游泳，我才把對水的懼怕轉(zhuǎn)換為信任。爸爸說，像不像有一大碗的水在端著你？水越多，將你托起的力越大，也就越安全。
太大了我堅持不住了_夠了 夠了 不要了 太多了_爹地太大了請你溫柔一點
在集市上，我買了最新鮮的白條魚，這是我見過最多的魚。它們身體輕盈，在水中空游無所依。我把它們放進鍋里煎炸，直到變得酥脆爽口，將逆流而上的兇猛力量傳送給我虛弱的爸爸。
術后的那天晚上，爸爸持續(xù)呻琴，我躺在行軍床上感到不斷塌陷。空氣潮濕，隔半小時他就讓我按一下止痛的針劑。加量！加量！他無比篤定地說。大夫說止痛劑不要用得過于頻繁，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在那個長滿苔蘚的夜晚，佯裝著按下止痛劑的按鈕，欺騙他。護士給他戴上的手環(huán)過于松垮，以至他可以攥住一截，手環(huán)上潦草地寫著他的名字。月光不鮮亮，我的電話號碼像水底一段飄動的浮藻，被他緊緊握著。
臘月二十七回到家，地上蓋著薄薄的雪。我想起去年的這一天，去醫(yī)院取爸爸的胃鏡檢查結果，大夫坐在玻璃里面，看了一眼報告單問我，是你什么人��？四十七歲，還很年輕喲！那時我的心沉得要砸到腳面上。爸爸已經(jīng)不能喝酒，但他收拾了院子，還用兩個上午敲敲打打，把廢棄的快餐杯做了一個燙酒壺，為我和妹妹溫飲料。
回家第二天，我先是把一個用了多年的陶花盆打碎，后把立在墻根的案板碰倒，案板又把陳舊的水壺碰倒，熱水氣勢洶洶地從水壺中流出來，滲進紅磚的縫隙里。媽媽只說應該小心一點的，濺到身上就燙傷了，而沒有像小時候百般責怪我做錯事情。媽媽已經(jīng)沒有那么鋒利，家也已經(jīng)不像一件合身的衣服。和她一起去小超市買水壺，老板和善，讓了五毛錢。我問媽媽他腿怎么了，媽媽藱n齔禱黿氐裊�，他卖东西濒]耍閎鮮端�？咒^較衷�，我易幧清楚地級q�，眼橇T飧鋈酥爸譜鞅苛埽頤搶捕裙桓穌秸驕ぞさ南攣紜?/p>
我把碎掉的壺膽和外皮一齊丟進街道上的垃圾桶里，塑料袋子隨風呼啦呼啦響，一只臟兮兮的黃狗滿懷期待地圍上來，以為我扔了什么好東西。像那條狗一樣，我也失落了半天……
天很沉重，零散的雪飄下來。那些躺在我家庭院的安裝器具，切割機、電焊機、扳手、管鉗、沖擊鉆……蓋著簡陋的塑料薄膜，媽媽在上面隨意壓著幾根木柴，薄膜底部已經(jīng)被狗撕得參差零碎�；覞駴鲇驳蔫F丟失了尊嚴，這簡陋讓我難過。彎下腰，我看見它們，棱角架勢都在，但銹跡已像黑色的水草爬上來。忍不住伸手一摸，仿佛觸到了爸爸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