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慷慨地從裝糠的瓦崗里掏出兩個大番茄給他:“沒得關(guān)系,我賠你,這兩個番茄比你那兩個大得多!”
小王并不接番茄:“那不一樣,我種的番茄那么乖!那是我種的!”
“再乖還不是要吃到肚子里頭,我再多賠你兩個雞蛋,你可以弄個番茄炒雞蛋。”爸爸又去拿雞蛋。
花了幾天時間總算把山坡上開辟出來一塊平整地,修一個石砌的平臺,用土路劃分出幾塊地,再搭一個牛毛氈棚子。爸爸挖了個大坑,埋下一個很大的汽油桶,從此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架木梯靠在山墻上,是去坡上的交通要道。
我在木梯上寫滿了字:我餓了、無聊、鬼、死…媽媽偶然發(fā)現(xiàn)這些字,罵我盡寫不吉利的,我把那些字涂成花朵和星星,然后添上最后一個詞:吉祥如意。
同住一排平房面對山坡的人家受到啟發(fā),全部都行動起來開墾自家對面那一片坡地,很快山坡上就長出了一條條小阡陌,一塊塊小田地和一排排小竹籬。
每家的田園各具特色,瘋女人家的菜園是凌亂的,女主人癱瘓的曾工家的菜園很小,母親有糖尿病的人家種很多南瓜。
爸爸買來鋤頭、小鏟子、瓦當(dāng)?shù)裙ぞ,我的了一根小鋤頭,小時候沒有玩具,小鋤頭成了我最好的伙伴。我?guī)缀趺刻於家钢′z頭在山坡上巡視幾次,我不知道哪里來的靈感,覺得自己是一個了不起的地主,要么是被一個農(nóng)民的魂附了體。因為大家在開墾這篇山坡的時候,挖到一些人骨,都說這里曾經(jīng)是亂葬崗。
慢慢的,“種點什么”的念頭取代了“會不會死”占據(jù)了我的心思。
媽媽說要種蔬菜,可以省下買菜的錢,還要種很多菊花。
蔬菜很簡單,到自由市場買來海椒番茄花生芋頭秧苗,種下即可。
夏天的晚上,媽媽帶我打著手電筒去坡上,挖開海椒下面的土,捉地蟬,免得它們把海椒的根咬壞。媽媽對海椒的耐心,讓我有些嫉妒。
我看見花生開花之后,從花托處伸出一根綠色的長針,插進(jìn)泥土里,秋天就能挖出很多花生來。中秋節(jié)晚上,我們總要在坡上擺起小桌,擺滿月餅石榴和煮花生。媽媽把嫩花生煮過之后,再曬干,吃起來有一種特殊的香味。冬天在火爐邊烤幾顆花生,半生不熟的時候最好吃。
芋頭葉子最美,像荷葉一樣撐開,我喜歡看水珠在上面滾來滾去,泛著水銀般的光彩,我還喜歡躲在無數(shù)小傘似的葉片下面玩。
至于菊花,媽媽的要求比較高,要名貴品種。
等到人民公園菊展的時候,媽媽帶我一起去。媽媽見到喜歡的品種,略微暗示,我就去掐一節(jié)尖,交給媽媽,媽媽迅速地塞進(jìn)衣兜里。
一次,我掐了一節(jié)墨菊,媽媽正要裝進(jìn)口袋,就被一只手捉住,那手臂上戴著紅袖套。媽媽尷尬地笑著說:“小娃娃不懂事,我下次注意。”
然后轉(zhuǎn)頭對我說:“公園的花是給大家看的,不要摘了哈。”
“不行,罰款兩角錢!”紅袖套不依不饒。
媽媽爽快地交了罰款。等紅袖套走遠(yuǎn),媽媽悄悄對我說:“兩角錢買這么多好菊花,劃得來。”
我們倆笑得很甜蜜。
必須說明一下,我并沒有因此變成一個愛貪小便宜的人,相反我很大方。我只知道媽媽的心愿我要幫她實現(xiàn),讓她高興。我存在的價值就在于得到媽媽的肯定。
人民公園的名貴菊花來年就在我家的山坡上盛開了,龍爪、綠絲、墨菊、紫龍臥雪、瑤臺玉鳳、仙靈芝……開了一片,崖菊從山墻上傾瀉而下,黃的紅的紫的,像彩色的小瀑布。鄰居們羨慕不已,媽媽掐些花尖,送給鄰居,告訴他們插在土里就能活。
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的成就,我必須要自己種點什么。
我種向日葵,從一顆瓜子開始,到結(jié)出小圓盤,眼看要開花了,一天早上,它的頭不翼而飛。
我種桔子,從一粒桔子籽開始,長到半米多高,就再也不長了,也不開花,時間在桔子樹上停止了,樹葉上積滿了灰塵。
外婆倒垃圾時,在垃圾堆邊上撿到一棵瓜秧,兩個小芽瓣中間剛剛冒出一片嫩葉。外婆把瓜秧送給我,并不知道是什么瓜。
我興匆匆地扛起小鋤頭,在坡地上轉(zhuǎn)悠,給瓜秧找一塊好地方。
我挖了好深的坑,挖出來一個骷髏頭和幾個陶碗。我把碗留下,辦姑姑宴的時候用,骷髏頭重埋回土里,是我的瓜秧的守護神。瓜秧就種在骷髏的眼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