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是我同桌,也是我的好哥們,按說兄弟有難,出手相助那是義不容辭的,但說到打架這種事,我還真有點怵。在班級里,我和劉輝都是屬于“第三世界”的學生,既不跟成績好的人玩到一塊,也不和品行差的人打成一片,表彰表揚沒我們的份,打架斗毆也沾不上邊,就像某些歐洲的小國一樣,完全中立,游離于兩股勢力之外。我說,這事你不應該來找我,你應該去找阿星,他是我們班的扛把子,他能幫你擺平。劉輝說,我跟阿星不熟,而且這事也只有你能幫我。我說,你知道的,打架這種事我最不在行了,而且我認識的人也就那幾個,你也都認識,我?guī)湍阋步胁粊砣。劉輝說,不用叫人,我就只找你一個。我說,不是我不肯幫你,我是真覺得咱倆都不是打架的料,別到時候人沒打成,反被別人打一頓。對了,你準備去打誰?劉輝頓了頓,說,打我大伯。聽他這么說,我突然就想起一些事兒來。
這事還得從劉輝的爺爺說起——年前的時候,劉輝的爺爺去世了。老人家上午還好好的,大清早起來去公園散步,回來喝了碗稀飯,到了中午,人就突然倒下了,全身不停地抽搐,家人把他送到醫(yī)院以后,老人就一直昏迷不醒,不吃也不喝,全靠打葡萄糖維持生命,這樣挨了六天,醫(yī)生說可以準備后事了。到了第七天下午,老人突然睜開眼睛,盡管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但精神很好,而且能說話,說想吃蘋果。家人給他削了一個,切成小塊喂他,他吃了一塊之后,又說不吃了,想睡覺,于是閉上了眼睛,這一閉就再也沒睜開過。直到心率器平成了一條直線,家人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回光返照!
那段時間正臨近期末,劉輝天天跟我念叨,說他爺爺住院了,昏迷不醒,他挺難過。那天下午正上著課,班主任突然闖進來,說,劉輝,你出來一下。第二天,劉輝就哭喪著臉跟我說他爺爺去世了。我見過劉輝的爺爺,是去他家玩的時候見到的,是個慈祥的老人,待人和善。那時我也替他感到難過,還安慰了他幾句,本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更大的麻煩事還在后面。
又過了幾天,劉輝向我抱怨,他大伯最近天天去他們家鬧,說是為了爭遺產(chǎn)。我說,爭什么遺產(chǎn)?劉輝告訴我,他爺爺走后留下一套房子,雖然老舊,可是地段好,干賣也能賣個五六十萬。但是壞就壞在老人走得太突然,臨閉眼也沒把遺產(chǎn)問題說清楚,這就使得他和他大伯兩家為這套房子鬧了起來。當時我除了聽他抱怨,也沒太在意,畢竟是別人家的事,而且快要期末考試了,心思全都放在了復習上。再后來放假了,我和劉輝沒了聯(lián)系,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沒想到,在這大年初四的時候,劉輝突然來找我,卻叫我?guī)兔θゴ蛩蟛?/p>
我看著劉輝,他說話時臉色很平靜,風輕云淡,好像并不是要去打人,而是去拜年。我指了指桌上的東西,問道,那是什么?劉輝說,扳手。我伸手把那東西拿過來,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把外層的報紙揭開,露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頭部。我把扳手從里面抽出來,握在手里輕輕地揮了兩下,能感覺到分量十足,一下下去威力不小。我說,好家伙,被這東西敲一下,不死也要變成植物人了。劉輝說,不會,我不打頭,只打身體。哎,你低調點,人看著呢。我這才發(fā)現(xiàn),店內面向著玻璃坐了兩個姑娘,正瞪著眼睛驚恐地看著我,好像我要用這東西去搶劫這家店似的。我把扳手塞回報紙,重新裹好,放回到他面前的桌上。我說,你大伯怎么了,你要用這東西對付他?劉輝說,他大年初一來我家鬧,把我家窗戶打碎了。昨天又來鬧,還帶了兩個人,把我爸的摩托車砸壞了。我說,你們怎么不報警?劉輝說,報了,沒用,警察說了兩句就走了。他們等警察走了以后才動手砸我爸的摩托車。那老匹夫說這還不夠,叫我們等著。我他媽今天就給他點厲害嘗嘗!我說,我們怎么弄你大伯,在半路上截他?劉輝說,直接去他家里找他。我說,他家里有人嗎?劉輝說,沒有,他離婚好幾年了,一直是一個人過的。我說,他有小孩嗎?劉輝說,小孩跟他老婆了。我說,萬一打不過怎么辦?劉輝說,不會打不過,到時候我沖在前面,你看機會上,我今天一定要出這口惡氣。我說,你知道你大伯住哪兒嗎?劉輝說,知道。我說,我們什么時候過去?劉輝說,就現(xiàn)在。
我們驅車來到一條破落的街上,在一家叫“東鑫賓館”的旅店門前停下,劉輝帶著我走進賓館旁邊的一條小路。陽光斜斜地照射過來,巷子一半泛著亮,一半沉在陰影里,頭頂上的一線天空湛藍如洗,沒有一片云彩。我們在巷子里七彎八繞,路上偶爾碰到一兩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她們靠墻站著,不知是在曬太陽還是閑聊。即使是這樣的大冬天,她們仍穿著短裙,露出厚實的肉絲*襪包著的大腿。我們走過去時,她們用異樣的目光盯著我們。也有蹬三輪的車夫迎面騎過來,我們便給他讓路,貼著墻走,墻下全是一堆一堆的鞭炮殼子,腳踩在上面發(fā)出簌簌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