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中間,有三個人從我們面前走過,但都不是劉輝的大伯。頭一個是個小孩兒,大約七八歲的年紀,那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巷子里光線尚為充足。那小孩從一邊走過來,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們,臉上也滿是驚惶的神色,當走到我們面前時,他的步子踏得極為謹慎,不發(fā)出一點聲響,好像我們等在這里是專門為了打劫他一樣。直到走過去十幾米遠了,他還回過頭來張望,生怕我們突然沖上去抓住他。小孩走了不久,又來了一位中年婦女,體態(tài)臃腫,步伐穩(wěn)健,走過去時,也朝我們眨巴著眼睛,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之后過了很久也不見一個人來,我的手機響了,是我媽打來的電話。我一接起來,那邊就是河東獅吼,幾乎是咆哮著問我,人在哪里?我說,跟同學在一塊。我媽問,是哪個同學?我說,是我同桌。但我媽不相信,非說我在網吧上網,我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我沒在上網,真的跟同學在一起。我媽說,你現在就給我回來。我說,現在回不來,有事。我媽一聽,又發(fā)作了,你肯定在網吧,兔崽子,玩瘋了你,這個點了還不回來!萬般無奈之下,我把手機交給劉輝,讓他跟我媽交涉。但劉輝也是闌嗆,嘴里叫著阿姨,編了一大堆謊話,才把我媽糊弄過去。劉輝這才相信我剛才所說的話,不由地感嘆,你媽發(fā)起火來真可怕!我說,是吧,我很怕我媽的。你家人為什么不打電話找你?劉輝說,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了,騙他們說今晚在表弟家過夜。恰在此時,走過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頭頂已經禿了,眉毛花白,彎腰駝背,拄著根拐杖。我們站在一邊看著他,他倒沒在意我們,專注地盯著腳下,邁著極為緩慢的步子,從巷子一邊挪動到另一邊,仿佛花上了好幾個鐘頭。
我們兩個站在漆黑的巷子里,周圍沒有一點響動。眼前的這棟樓像一個龐然的怪物,矗立在夜幕之下,比夜幕更加皺n,仿氟\媸被崽鷚恢淮蠼虐鹽頤遣人饋U奧ッ揮幸簧卻盎橇磷諾模刮也喚騁,诊崶究竟是不是给人住的┗阵风吹过来,我受不住寒冷,再一次蹲猎A呂礎?/p>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為了消除焦慮和恐懼,我刻意找點話題來聊。我說,你期末理綜考了多少分?劉輝“啊”了一聲,不知道是沒聽清楚還是驚訝于我的提問。我又問了一遍,你理綜考了多少分?劉輝說,不高,你考了多少?我說,一百六十五。劉輝說,差不多,我一百五十六。我說,我數學作業(yè)還沒動過,也不知道找誰抄去。劉輝說,我也沒寫,不光數學,物理、生物、化學三門課的作業(yè)都沒寫。我驚訝地抬頭看看他,只能看見一個漆黑的身影,斜靠著,仿佛與背后的墻壁連在了一起。我說,你不著急?初八就上課了。劉輝說,不急,反正還有一百多天就畢業(yè)了,要罵隨她罵去。我說,我挺擔心的,我媽說考不上大學讓我當兵去。我害怕當兵,太苦了,我受不了。劉輝說,我連高考都不想考了,只想快點去打工。我說,你難道不想上大學?劉輝說,上大學浪費時間,還不如早點去賺錢。我說,不能這么說,拿個文憑還是有用的,將來也好找工作。劉輝說,屁用!這時,從那邊傳來了腳步聲,同時出現了一團亮光,像鬼火一樣朝這邊慢悠悠地蕩過來。劉輝彎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一陣,把扳手拾起來,我也站起身,緊緊盯住那團亮光,隨著亮光越來越強烈,腳步聲越來越近,燈光背后的人影也逐漸清晰起來。
那黑影就在我們面前,光線突然朝我們直射過來,雖然刺眼,但還沒到睜不開的程度。我又一次緊張起來,敢覺到劉輝的大伯已經發(fā)現了我們,只要他有一點反應,身旁的劉輝就會大吼一聲沖上去,然后我也跟著沖上去,三個人在漆黑的巷子里打成一片。
兩個死小鬼,大晚上站在這里,嚇死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從燈光后面?zhèn)鬟^來,我聽到以后,繃直的身體又軟和下來。我和劉輝沒有說話,定定地站在那,那人影只照了我們一下,便兀自朝著前方走去,漸行漸遠。
原本我體內的血液仿佛都流動了起來,渾身上下感覺不到一點寒冷,但那人一走,我一放松下來,立刻又蜷起身子打起了顫,我不得不再次蹲下來。劉輝也蹲了下來,只聽“撲啷”一聲悶響,那把裹著報紙的扳手大概又被放到了地上。我從口袋里艱難摸出手機,黑暗中憑著觸感按了免提鍵,一小塊屏幕亮起白光,時間是七點四十四。我對身邊的劉輝說,你大伯怎么還不來啊。劉輝說,我怎么知道。我說,萬一他打麻將打到半夜,我們難道也在這里等到半夜?劉輝不說話,我的話因為沒有回應,在無邊的黑暗里飄搖而去。過了半晌,劉輝才開口說道,再等等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