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又傳來熟悉的聲音:“小浮萍,快去給我換盞茶!”
她皺了皺眉,遵從著他的言語為他磨了新茶,而他呢,坐在人來人往的窗邊,眼神中全然沒有平時的狡黠之意,透露出的反倒是難以言明的疲憊,她瞧著心中有些好奇,卻是沒有多問。
"小浮萍啊,你說萬人之上的感覺是開心呢,還是悲哀呢?"他似在喃喃自語,可關(guān)鍵又偏偏叫了她的名字。
她遮了遮眼眸,想起了那一天的一紙詔書,僅短短片刻便讓她認為的世界全部打碎,一思及爹爹,淚光難以抑制,她低聲道“幸與不幸,冷暖自知……”話剛出口她立刻被自己驚了一身冷汗,自覺失言,本想反口說是信口胡謅,終默然無語。
他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有光芒流轉(zhuǎn),卻也是未說一字。
她皺了皺眉,怎能如此大意,她一個罪臣之女若叫人有所察覺,結(jié)果可想而知,何況他還是那皇家之人,說是無何怨恨又怎么可能,可她偏偏對他生不出厭惡,就算他是那個害她全家覆滅的人的兒子,就算他在認識她的時候千般刁難,她也沒什么別的偏見。
罷了,說便說了,她已致如此地步還能怎樣,如何也不過就是余生到此為止,她也無甚好留戀的,不過是無法辜負父親給的這條命,怎么樣也不該隨意丟棄,可若到那地步,她也沒什么不甘的。
那以后,她變得更加沉默,他問她答,每一次都答的規(guī)規(guī)整整,全然沒有第一次那樣驚世駭俗的言語,他卻挑起眉頭,一臉笑意,抿抿嘴唇,搖搖頭,并不追問她什么。
她小心小心,一再的小心,深怕自己將心壓入無間地獄,可是,當(dāng)他笑的春風(fēng)醉人的時候,她雙頰總不自覺胭脂一片,當(dāng)他送了她小銀鈴,說是怕有一天找不到她時,便用這鈴,聽出她的所在的時候,她能聽見從胸膛中傳出的歡喜,當(dāng)他對著她暗暗嘆氣時,她能感受到深有所會的沉悶,她覺得有些驚心,這般下去怕是不會有甚好處。
他來這酒樓的次數(shù)終究是一次多過一次,這一次竟揮了手將她帶回了她這一生都不愿靠近的那座埋葬著她至親血肉的宮殿,她心下波瀾起伏,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落淚,掙了他的手想轉(zhuǎn)身離開,他急忙拉住她,卻看見她通紅的眼眶,他眉頭一皺,輕聲道,小浮萍,怎么了?這是家,是他的家,不日后也是她的家。
她第一次覺得他怎么可以如此殘忍,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唯獨這里,絕無可能。她怎么忍下心住在害死爹爹的仇人的家,浮萍看著他,淚光幾經(jīng)起伏,她想揚手打在他臉上,她想開口大聲的呵斥他,可是咽喉處似乎卡上了大石,發(fā)不出一絲聲響,只能不住的搖頭。
他有些慌張,拽住她的手臂不讓她離去,一個用力把她拉入懷中,她怎么可以逃開他,她怎么可以不喜他的家門,縱使知道她不屑皇宮,也未曾料到她會這般的厭惡,甚至于是憎恨?他說浮萍,我們好好的,你信我沒人可以欺負得了你!
她心酸難以,那遠坐高位的人當(dāng)初對她的爹爹也是這般偏寵之至,她的爹爹為國事操心,為他皇家賣命,可惜,結(jié)果呢,處斬,流放,他如今將她帶入這牢籠,她要如何信他,這般相似的言語。
她依稀記得她趴在窗外,偶然聽到,愛卿,我信你,你只管放手去做便好,而她的爹爹則是帶著無尚的感激叩頭示忠,不想那人卻是想讓他一族全滅,他皇家何等心狠,她怎可信他!
她轉(zhuǎn)了身提步就走,身后傳來他的聲音,十日后,紅妝迎你便是,莫再別扭,所有不適,以后再說。她回頭看他冷漠的眉眼,瞪大了雙眼,倒退了幾步,快步離開了。
她不知道,他有多怕,他看見她眼中隱忍的痛楚和恨意,其實他不知,他什么也不知,但他知道他不能問,他隱約知道結(jié)果是比他想象中大吵一架更為嚴重的后果,可他也難以想象會是怎樣嚴重的后果,他蹣跚著走了幾步,突然腳步一頓,仿佛想到了什么,轉(zhuǎn)了方向疾步而去。
夜色深深,她看著窗外疏星幾點,淚痕已干,猛然房門作響,驚醒了她的安靜,她看見默默進來,揮了揮手,摘下了自己的銀鈴,講出了她心中之事。
她的爹爹是她的英雄,皇家對她所做之事一生不敢輕忘,當(dāng)年血濺三尺之時,發(fā)誓滅門之恨永隨心中,即便大仇難報也必定此后再不進宮,哪怕冤情昭雪,葉氏一族只留她一人,她要有多大胸懷,才能邁入皇家門中,言至深處,連語調(diào)也斷斷續(xù)續(xù),眼淚脫了線般停不下來。
默默看了看她,握了握她的手,小女孩,莫要傷心,不理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