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天，林建湖跟我說，他本來想要兩個孩子。

　　我一直認(rèn)為，如果不是為了生存，人類不可能刷碗。尤其是在沒有熱水的冬天，和沒有媽媽的夜晚。

　　林建湖出了車禍以后，我就更厭惡刷碗。

　　一直到他出車禍的那年，我都和他住在平安小區(qū)。

　　我通常在七點(diǎn)的時候起床，打開電視機(jī)，大部分的電視頻道還沒睡醒，只有那幾個無趣的頻道提前醒來，無趣地播放著無趣的新聞。

　　在灰色的，時常信號中斷的電視機(jī)里，我能看到本地電視臺的新聞里，播放出黑白的監(jiān)控錄像，里面有灰暗的天空，和矮小的男人背影。男人的面前，是鐳了門的百貨超市。

　　上面寫，我家附近的那所第一百貨，遭到了偷竊。

　　這導(dǎo)致年幼的我總惶惶不可終日，疑心夜晚會有小偷造訪，偷走我床頭的那只毛絨海豚。

　　雖然林建湖是個男人，但他的膽子并不比我大。他的床頭并沒有可愛的藍(lán)色海豚，反而放著一把電棍——他在路邊十元店買的電棍。

　　他特意叮囑我說：

　　“小蔥，你千萬別亂動它。”

　　而且他還特地我描述了我會被電死的十一種方式。

　　有一天晚上，我趁他睡著，偷偷按了那把電棍的開關(guān)，那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它雄偉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支手電筒。

　　林建湖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真實面孔，因此我覺得，林建湖是一個蠢笨的男人。

　　從盤古開天辟地的時候開始，一直蠢到二十一世紀(jì)。

　　他并沒有給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但在我關(guān)于童年的那段記憶里，我記住的更多的是，他那個并不好看的背影。

　　大概是因為，他總在每一個我能記住他的時候，留給我一個背影。

　　在我大概五歲那年，每天都陰雨連綿，有時候從窗臺上往下看，都能看到像河流一樣的雨水在翻滾，雨聲如同鞭炮般劇烈。

　　五歲的我非�；顫�，經(jīng)常在我的那張彈簧床上蹦蹦跳跳，像母雞一樣，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

　　雖然那時候，媽媽已經(jīng)搬走了。

　　之前我和媽媽睡一張床，在媽媽走了以后，我就自己睡。林建湖睡在另一間臥室，他總要玩很久的電腦游戲，有時候我半夜醒來，還能看到他的門縫里透出燈光。

　　有一天晚上，雨下的很大，我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樣，害怕隆隆的雷聲。

　　那年的記憶變得很模糊，可那天晚上的事，我記得很清晰。

　　我對林建湖說，你不要玩電腦了，過來陪我一起睡吧。

　　他說，“小蔥，你要勇敢，別害怕。”

　　我問，“我不買小汽車了，可以嗎？”

　　于是他抱著他的那床大花被來到了我的臥室，我笑嘻嘻的關(guān)上了燈。

　　但他并沒有像媽媽那樣抱著我，反而離我很遠(yuǎn)，在床的最邊上。不過，我確實沒那么害怕了。

　　在我半夜被雷聲驚醒的時候，我在黑夜里看到他背對著我，我甚至看得清他后背上的痣，也能聽到他那比雷聲更刺耳的鼾聲。

　　每當(dāng)回憶起這件事，我總覺得，他不該背對著我的。因為那往后的十年，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我耳邊響起雷聲的時候，我都能想起他的后背，有一種淡漠且不經(jīng)意的疏離，讓我和這個世界都有了隔膜。

　　那段時間，我總覺得林建湖不喜歡我。

　　每天上午，他就在他的屋子里玩電腦，有時候我去偷看，能看到屏幕里的聊天窗口，和上面岔開腿站著的QQ秀小人。

　　我會對著他大聲喊一句：

　　“我也要玩電腦！”

　　他就皺著眉頭，用他的煙嗓對我說：

　　“小孩子不能玩電腦，對眼睛不好。”

　　但當(dāng)他不玩電腦的時候，他就任由我敲擊鍵盤，連我玩什么小游戲都不在意。

　　所以，我才感覺他不喜歡我，他居然都不問我在玩什么游戲，即使他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他。

　　我只上過一年幼兒園。

　　幼兒園離家很近，那條路我反反復(fù)復(fù)走了很多遍，從春天地面有著積水的時候，走到冬天地面都是薄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