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林建湖就背著還沒睡醒的我到校門口,放學的時候就騎著自行車來接我,傍晚的時候,車把上還會多出一袋牛奶。
但我不喜歡幼兒園里的同學。有一次我說了句“好難”,他們就一起對老師說:
“老師,林匆匆她罵人!”
我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我到底說了什么罵人的話。
這些事情,我都不會對林建湖說。同樣的,他不對我說他的事。
林建湖總是很閑,只有晚上的時候,他才肯出門買一張彩票,幻想著哪天能中大獎。
至于他做什么工作,我一點都不知道。在我印象里,他那會兒總是閑在家里,偶爾接幾個電話,時常玩幾小時電腦,總是坐在床上。
他好像總是不上班,卻總能搞來吃飯的錢。
我一度懷疑,他的錢都是給別人要的。
林建湖是我心中的“游手好閑第一人”,大概他整個人都是由懶惰組成的。他每天中午下樓買飯,只有晚上才肯自己做飯,而每次吃完飯,都讓我去廚房踩著凳子刷碗。
他說,他不喜歡刷碗,讓我刷碗是為了鍛煉我的自理能力。
我問他,“以前我還是小嬰兒的時候,你不也要自己刷碗嗎?”
他卻對我說:
“那時候,我只做飯,你媽刷碗。”
我就又問他,那我媽為什么走了。
他撓撓鼻子,一本正經(jīng)的對我說:
“小蔥,如果我能知道她為什么走,那她就不會走了。”
我聽得一愣一愣,覺得他說的話很奇怪,前言不搭后語,完全是在敷衍我。
于是我覺得,林建湖肯定不喜歡我媽,他好像也不喜歡我,我總覺得,我是他生活的累贅。
那些是我整個童年生活的縮影,所有的記憶被拼湊成一張并不完整的拼圖,上面有劃過的痕跡,有泡過水的痕跡,邊角都變得殘缺起來,整張拼圖都古舊而破損嚴重,那里面的男人的背影愈發(fā)醒目而刺眼,而女人的五官都模糊起來,甚至只剩下一個無法觸碰的輪廓。
那個時候,我經(jīng)常把橙子切成一瓣一瓣的,放在手心里,使勁擠出橙汁來,一點一點滴進杯子里,到最后只擠出來一口橙汁,卻搞得滿手濕乎乎的,還要去洗好多遍。
后來想想,還不如干脆買一臺榨汁機,直接把橙子丟進里面,連皮一起喝掉。
有些事,還不如一早就敷衍了之。
林建湖想要我這個女兒嗎?
我常常望著樓下,思考這樣的問題。
我想過要跳樓。但我所說的跳樓和別人所說的跳樓是不一樣的。
從小以來,我在離地面很遠的地方站著的時候,就會想跳到地面上,從高處往下看的時候也是這樣,就好像地面是塊磁鐵,吸引著我這塊廢鐵。
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我會看著樓下,看著窗外的窗,看著天花板,看著床單,看著地板,看著所有我能看到的東西,然后思考很多無關緊要的事。
我上了初中以后,林建湖變得越來越閑,甚至會跟我講他和我媽的故事。
當然,是我讓他講的。
他說,他和我媽剛認識不久就結(jié)婚了,好像是那種“一見鐘情”,因為我媽長得漂亮。據(jù)他的描述,我媽大概長成范冰冰那樣,大眼睛,尖下巴,就像電視劇里的明星一樣。
每天他都變著法約我媽出門吃飯,就連國慶節(jié)都要送我媽一大束花,說是與國同慶。
所以,我媽就被他感動,兩個人牽著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并許下了即使貧窮疾病也不會分開的誓言,還生下了我。
“那個時候過得不富裕,我那些朋友的婚禮都在鄉(xiāng)下擺宴席,就我沒有,我把攢了好幾年的錢拿出來去酒店訂桌子,臺上還有人來唱歌。他們問我,愿不愿意娶你媽,我說我特別愿意,做夢都愿意。”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掉眼淚,可能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我也裝作沒看見。
“小蔥,你知道為啥管你叫小蔥不?”他問我。
可能因為我大名叫林匆匆吧。
我說。
他收了收他的眼淚,接著說:
“我給你媽做的第一道菜,就是小蔥拌豆腐,那時候我就跟你媽說好了,以后生兩個孩子,一個叫小蔥,一個叫豆腐。”
“哦。”我點點頭,“那我媽到底是為什么走了?”